含元殿六年前徹底翻修過一輪,外觀碧瓦飛甍,恢弘氣派,内裡雕梁畫棟,莊嚴肅穆。藻井、宮燈、白玉欄;禦座、金匾、紫金爐。紅酸枝地闆上了桐油,仔細嗅還有散發出的香味。
裡頭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北川礦場的工人的性命換來的,也不知而今的皇室知不知道,記不記得。
含元殿後面就是常極觀,常極觀後便是皇宮内苑了,等閑不能進入。外男敢進去就是犯上的死罪。
常極觀便是大岐皇室祭祖的場地,乃是一百六十多年前,大岐開國的天啟帝下令建造、并親自命名的。他認為,陰陽魚裡的黑與白是兩個極端,常與極,亦是兩個極端,而且絕大多數時候,平淡尋常才是人活于世間的主旨。天啟帝晚年來此悟道,其道行深厚,悟性絕佳,可見一斑。
可野史中記載,天啟帝出生後竟是個癡傻兒,幼年時飽受欺淩,吃着泔水長大。原來他是為了在大家族裡活下去,才扮演一位人畜無害的呆頭鵝,隐而不發,迷惑要殘害自己的歹人,如此他才能活到複仇的那一天,甚至後面招兵買馬自己做了皇帝,奠定了大岐百年的盛世基業。
皇家正史裡為保全祖宗名聲,從始至終都否認這一點。民間卻一直将這個故事當做傳奇口口相傳,贊揚天啟皇帝隐忍的心性和忍耐力,更甚于那卧薪嘗膽的勾踐。桃七便是從染瓦坊的說書大爺那裡聽說的這個故事,頗覺着自己的遭遇與那天啟帝有異曲同工之妙,說不定未來也能幹出一番事業。
想到這裡,桃七突然停步,感知到了一道奇怪的視線。
“姑娘,怎麼了?”夏嘶、冬囚兩位侍婢在桃七身後,見她停了下來,出言詢問。
桃七轉身看去,含元殿門外,站着一位約莫四十上下的男子,身穿佛頭青繡蟒紋滾邊長錦衣,外罩覃紫色貂皮大氅,通身的富氣逼人,身後兩位美婢并兩位宦者内侍,是個十分标準的富貴閑人的派頭。
富貴男子生得倒是人模狗樣,闊額高鼻,腮鼓唇厚,因生下來便養尊處優,臉上沒什麼皺紋,美中不足的就是生了一雙小小的三角眼,眼神還在色眯眯毫不掩飾地向桃七這邊射來。不光看桃七,還看她身邊的兩位侍,猥瑣的神情把那點用錦衣堆砌起來的矜貴都給損沒了。
桃七聽說,上上任先帝,也就是景夏帝的兄弟有七八個,可惜沒一個能堪大任的。不是病弱支離,就是脾性惡劣,要不就是自願出家當了和尚,不然也不會在無子的永和帝猝然駕崩後,選一個宗室旁支的稚子,也就是今日見過的鼎隆帝,推他出來登基,而不在血緣更近的皇叔裡挑一位。
七八位皇叔裡頭,有一個行九的兖王,素有好色兇殘之名,傳遍烨都大大小小一百多個坊市。而且他還喜歡與同道中人分享自己的侍妾們,甚至連自己的正妻也受過此等大辱。
兖王的妻子是個出生書香門第的貴族女,若是兖王自己在外頭胡亂搞,她也就咽下了,但是他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其妻子不堪受辱,三年前的半夜,找了根繩子在自家王府大門口吊死了。不少路過的街坊鄰居看到了,都歎息那叫一個凄慘。
害死了妻子,兖王非但不收斂,反倒慶幸少了一個管教他的人,後面依舊這般荒唐度日,糟蹋了不少良家婦女。人命關天,影響惡劣,照理大岐律令,自然要送交京兆尹的牢獄裡好好查查他,但他是兩位先帝的親弟弟、親叔叔,論起血統來比出身旁支的鼎隆帝都要純正。連鼎隆帝和太後也管不了他,就别說一個小小的四品京官了。
此次壽宴祭祖,宮女們盛裝而出,一朵朵嬌花兒似的圍着,兖王自然要色眯眯地打量,看到一位打扮嬌嫩五官清隽的侍女,眼前一亮,又看到她身邊的兩位高挑侍女,眼前一亮又一亮。他偏愛個子高的女子,若是在床笫之間再潑辣一點兒,那可太合他胃口了。
但是那幾個丫頭顯然是有主的,這不,他們的主子一回頭,和他對上了視線,一張神佛皆懼怕的羅刹面,讓他一下子就萎了。
兖王隻是兖王,這一位,可是貨真價實的閻王。
宋無忌以往赴宮宴不都是帶兩名内宦來的嗎?怎麼這回也同他一樣帶了幾個美婢?莫不是轉性兒了?此人窮兇極惡,本王還是不要招惹得好,不過那名侍婢可真正點啊,是本王沒嘗過的類型,也不知,出個高高的價錢,他能不能割愛……
兖王已經轉過去思考這事兒了,宋無忌四人繼續往裡去。周圍也有許多三品以上的大員,見到宋無忌都老老實實地拱手作個揖,打聲招呼便了,也不來攀談,朝野内外不畏懼這尊邪神的,也隻有謝閣老了。
“殿門口那位是?”桃七找了個間隙,湊近宋無忌問。
“兖王。”
桃七低聲道了句:“真是那個好色王爺。”
“如對上此人,你可知該怎麼做?”宋無忌問。
“省得的,天潢貴胄,惹不起隻好躲了,小的……奴婢有能力自保。”
宋無忌沒再提醒什麼,轉眼間,已經到了常極觀之外,再往裡過兩扇門,才是供奉曆代已故皇帝皇後的宗廟,要等小皇帝來了,才會開啟。皇帝和太後會帶領衆位宗室人員和大臣在裡頭祭祀,乞求祖宗保佑皇帝聖體康健,來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而宗室成員以及大臣們帶來的随從,隻能折返至含元殿的偏室内站着等,根據以往的經驗,最起碼要三個時辰。
“陛下還沒來,你們先去偏殿候着,記住,老老實實呆着。”宋無忌警告地看了桃七一眼,又看了看夏嘶和冬囚,二美婢應了一聲“喏”,像是在說會管好桃七不讓她惹禍似的。
至于嗎?自己又不是缺心眼,這裡可是大内禁地,小命不要了嗎去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