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裴靈溪先買了一包狗糧去南谯路的一家寵物店,她把上次在路邊撿到的小狗寄養在了那裡。
老闆娘楊楠楠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網上的幾個平台都有賬号,裴靈溪關注她有快兩年的時間了,隔三差五來她這邊投喂小狗,算是半個朋友。
楊楠楠問她要不要給小狗找個主人,畢竟她快畢業了不是。
裴靈溪摸摸小狗腦袋,搖頭說:“不了,知人知面不知心,還是養在你這裡吧。”于是她的每月開支裡面多了一筆小狗撫養費。
她不覺得這是負擔,并且樂此不疲。
鳳舞娛樂的面試在下午三點,在一棟新開的寫字樓十二層,挺奇怪的面試,她排在中間号,在她之前先進去一個二十來歲的男生,差不多七八分鐘,出來後滿臉喪氣,裴靈溪挑了下眉,聽到面試官喊号:“下一個,十一号。”
她捏着簡曆走進去,在面試官對面坐下。
她今天畫了淡妝,遮住了眼睑下的譚紅,眸子亮晶晶的,看起來靈氣清澈,給人的第一印象不錯。
面試官一男一女,在她做完自我介紹後,男人先問了她目前的戀愛情況以及是否打算長期留在南臨。
裴靈溪如實回答,在五年以上,十年之内她會留在南臨,至于以後不好說。
接着就是薪資待遇以及崗位問題,女人問她想面試的崗位,裴靈溪掃他們一眼,笑眼說:“主播。”
另一位男面試官說以她的條件來看完全可以勝任這份工作,不過工資活動空間可能比較大。
裴靈溪問他們大概能有多少。
男人比劃給她一個數,笑着說:“這個隻是保底,還有提成,上限具體能拿多少,看您個人能力,我也說不準。”
大概就聊了這麼多,面試官說如果她感興趣,不妨先在公司看看,正好他們今晚有聚餐活動,到時候可以一起去,感受一下公司人文關懷。
裴靈溪點點頭,一直等到下班時間,和他們公司員工一起去聚餐。
和她同行的新人是三個漂亮女孩,她們一臉平靜,好像早就知道這是一場什麼性質的面試,隻有她稀裡糊塗。
但是如今她明知那是陷阱,偏偏想要伸腳踩一踩,量一量其中深淺。
到了地方,年輕的員工立即融入狂歡氛圍,面試官說他們公司老闆也在這裡,帶她們去見一見,于是乎,裴靈溪和那三個女孩被帶去一個包廂,樓下是普通KTV裝潢,頂樓兩層要刷門禁卡才能上去,單獨的包廂比尋常大很多,裡面紙醉金迷,燈光迷旋,她在人群中看見他,他置身煙花柳巷,卻如獨坐明鏡高堂。
在這份俗套的歡樂中,她看到另一個孤寂的靈魂,他不是冷眼旁觀的世人,他是跳脫世俗的神明,以造物主的姿态俯看紅塵間的悲歡喜樂。
以至于很多年以後,裴靈溪回憶起他,多少個耳鬓厮磨的夜晚,都不及今夜這驚鴻一瞥。
男人着白襯衫,黑色西裝褲,修長光潔的手指捏起一隻古典杯,裡面裝有淡黃色酒水,翹起長腿與人打牌,露出骨感的腳踝,上唇線像兩座矮矮的山峰緊緊連接在一起向兩邊綿延伸展,最後隐沒在微微彎起的嘴角,羽扇似的長睫下是一雙含情桃花眸,不見半點溫度,瞧着不像好人。
可最讓人難忘的是他銀光熠熠的發色,不是白色,是一種類似于淺灰色的銀,棱角分明的面龐卻沒有半點歲月劃過的痕迹,肩寬腰窄,坐姿挺拔如青松,氣質清冽如明雪,不像精明的商人,更像一位心孤氣傲的藝術家,或者是與世無争的仙人。
她也跟着彎了下嘴角,垂眸斂去笑意,由面試官領着上前。
有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朝她們看過來一眼,目光落定在她身上時,嘴角牽起一抹果然如此的譏笑,對銀灰發色的男人說:“明谪哥,你輸了哦。”
被叫明谪的男人邊整理手裡的紙牌,邊掀起眼皮朝她輕飄飄瞥一眼,她還是之前的裝扮,紅圍巾、亞麻棕色的長款西裝,長發微卷散在身後,露出一雙小巧的耳朵,妝面幹淨,隻有嘴唇鮮紅如血,分不清是原本的唇色還是特意挑選的口紅,戴一對酒紅色方糖耳環,明豔漂亮,标準的四邊形眼睛雖然沒有那天在煙雨蒙蒙中的悲傷脆弱,卻依然像一隻從春天跌進寒冬、瀕死的蝴蝶。
“過來。”男人朝她勾勾手掌,漫不經心的動作,絕不會認為自己這樣對待一個人的行為很不禮貌。
裴靈溪站着沒動,男人也沒有再叫她,身邊三個女孩各自找了位置落座。
包廂裡的熱鬧沒有因為她一個人的不識趣而終止。
裴靈溪轉身出去,靠着走廊牆壁抽煙,腦子裡來回思索前因後果,無疑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計劃,剛才先開口的那個男人似乎認識她。
他口中的賭約是什麼?她猜不明白。
包廂内,季明谪丢下最後三張牌,起身去洗手間,對面的男人左擁右抱,說等他回來,靠在沙發上心安理得跟人嬉笑玩鬧。
季明谪出門沒走幾步,便看見不遠處抽煙的女人,她依然沒有拎手包,眼睛盯着地面,手裡捏着和上次落在他車上同款的裝簡曆的透明文件袋,擋在身前,一手夾煙,渺渺煙絲從她指尖飄起,她站在走廊明黃色的燈光下,像一件精美華貴卻落了塵的鳳冠。
面前的地闆上投落一道黑影,她掀起眼皮,冷不丁撞進那雙沾滿酒色财氣依然波光粼粼的桃花眼,心跳在此刻滞後一拍,她短暫地感受到死亡的滋味,像被獅子盯上的野鹿,無處可逃。
“去包廂裡面等我。”他薄紅的嘴唇挑起一彎好看的弧度,在走廊金色的燈光下更添幾分紙醉金迷的風流,卻不顯下流。
見她表情呆傻,他又補充了一句說:“裡面有吃的,先墊一墊。”
裴靈溪還是站着沒動。
季明谪取下她兩根細長手指間夾着的香煙,“胃不好就少抽煙,年紀輕輕,學什麼不好?”
他怎麼會知道她胃不好?
季明谪不做解釋,夾着她抽剩下的半根煙走去洗手間,他比裴宴清還要高出一點,三七分的身材比,背影孤寒清瘦。
裴靈溪不自覺跟上他。
季明谪察覺到她的行為,挑了挑唇,走到洗手間門口停下,裴靈溪站在他身後,他回頭提醒她:“這邊是男廁。”
夾着香煙的手指從她耳邊越過,或許是覺得她耳朵不好使,微微俯身,指向她身後的位置,“女廁在那邊。”
他離得更近了,熟悉的冷香鑽進她的呼吸,像下雪天迎面撲來的冷風,空氣中彌漫着雪冷冽的香氣,她一霎間想到什麼,倏然紅了耳尖,略一點頭,轉身快步走進對面的女廁所。
季明谪看着她有些慌亂的背影,牽起唇角笑了笑,掐滅煙頭丢進垃圾桶。
裴靈溪從外套口袋掏出最後一條漱口水,撕開含在嘴裡,清涼的薄荷味也不能讓她平靜。
她想,茫茫人海,是不是一點一點的巧合拼湊出了所謂的緣分。
她站在洗手台前,審視鏡子裡的自己,她明知除去這副皮囊,自己手中再無底牌,依然選擇出去等他。
她想,不過就是活一場,盡興就好。
季明谪出來,見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又在思考什麼,走過去攬上她的肩膀,不知是衣服太薄還是她太瘦,此刻她骨骼的輪廓清晰地印在他的掌心。
裴靈溪沒有推開他,仔細輕嗅他身上不純淨的氣息,那是久在紅塵煙酒中浸染沉澱出的獨一無二。
那麼多味道混在一起,也蓋不住那股清冽冷香,她揚了揚唇角,純粹的開心。
他們一起回到包廂,季明谪把一盤水果推到她面前,對她說:“先墊一墊,一會兒帶你去吃飯。”
其他幾個男人彼此交換眼神,坐在他對面的男人笑着開口,“明谪哥,不介紹介紹?”
季明谪看向她,裴靈溪叉起一塊哈密瓜的手停在半空,“裴靈溪。”
男人們神情古怪,幾個女人也看不明白她,季明谪身子半傾向她,“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裴靈溪眼波轉向他,簡曆被她壓在胳膊下,認認真真盯着他的眼睛,片刻,說:“不是,是溪水的溪。”
對面的男人笑起來,說:“那我們以後就叫你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