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廳坐滿了休假的人,有孩子,有老人、情侶或者夫妻、三五成群的學生,她和他坐在觀衆席中間位置,不屬于他們之間的任何一種關系。
影廳光線昏朦,她抱着一桶爆米花随意歪着身子,影片一幕幕在她眸底投落藍色系的光波,她和周圍的人一起發出爆笑,簡單且無趣的快樂。
他看她,也覺得是沒意思的有趣。
影片接近尾聲,觀衆陸陸續續退場,她退到角落不離場,等人差不多全部離開的時候,她打開手機相機塞到他手裡,“幫我拍張照片吧。”
不等他應聲,她已經一溜煙跑到大銀幕前,一手抱着爆米花,兩根手指比耶放在滾動的字幕上,笑容溢滿一室晴光。
他也跟着嘴角漾起淺笑,站在觀衆席,舉起手機框住她轉瞬即逝的明媚。
裴靈溪蹬蹬蹬跑過來,他沒有第一時間把手機還給她,手落低到她面前讓她驗收,眼睛注視着她,似乎在說如果覺得不滿意可以重拍。
她湊過去看了眼照片,對他的攝影技術沒有做任何評價,笑着說謝謝,接過手機揣進口袋,“我們也出去吧。”
在她看來,拍照是一種記錄,照片好或壞無關緊要,都是她生活碎片的真實記錄。
她自顧自地走在前面,又刻意放慢腳步,像是疑心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不見。
他不知,于她而言,他本就是一場琉璃易碎的夢。
他們乘扶梯下樓,他站在高一級的台階垂眼看她,她低頭盯着腳下移動的電梯,幾根小碎發襯得後頸愈發光白如雪,他的目光不自覺下移,似乎要将她一寸一寸錄入自己的世界。
腳下的台階與地闆相平行,裴靈溪把圍巾重新戴上,一腳踩到地闆上,轉臉看他,“我要回去了。”
季明谪輕輕點頭,“我送你。”
踏入學校,她從夢中短暫地醒來。
他們沒有約定下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甚至不說以後要不要見面。
裴靈溪心知肚明,他們是兩條可以永不相交的平行線或者隻有一個交點的相交線,意外隻能讓他們擦肩而過,之後一次次的偶遇不過是另一方的蓄意為之。
裴靈溪沒有再去投簡曆,敷衍人的話術說得入木三分,讓裴遠讓真的以為是她自己能力不夠,沒有公司願意要她。
她時常反思自己是不是應該做個提線木偶,任由他們擺弄,可她偏偏有着獨立的靈魂,她會思考。
顧嘉敏自從考完試就沒有在宿舍睡過,難得回來一次,被她颠三倒四的生活規律吓到,大半夜一張臉湊到裴靈溪電腦前,聲音暗啞空靈,“你怎麼還不睡?”
裴靈溪也被她吓得一激靈,平複了一下心神,眼睛繼續盯着電腦屏幕,指尖在鍵盤上敲來敲去,“馬上寫完了,你先睡吧,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顧嘉敏擺擺手說:“沒有的事,尿憋醒了。”
裴靈溪為她的粗鄙投來無奈一眼。
顧嘉敏搬了把椅子坐到她身邊,看着她盲打,不由感慨說:“靈溪,你真的好神奇,設計圖紙畫的明白,文章也寫得明白,上帝到底給你關上了那一扇窗戶啊?”
裴靈溪笑笑不作聲,上帝給她關上的可能是生死門。
顧嘉敏忽然歎了口氣,“不過你有時候性格太軟了,就拿上次項目學分那個事來說,前前後後都是你一個人在忙活,最後你也沒跟他們三個鬧紅臉,還把勞動成果分享給他們。”
裴靈溪敲下最後一個句号,點擊保存,邊滑鼠标邊檢查錯别字,“也可能是因為我懶,當時項目書上有他們的名字,項目做不出來大家都沒有學分拿,做出來我也沒辦法把他們除名,與其吵一場沒有意義的架,還不如視而不見,起碼不會生氣變老。”
顧嘉敏替她不值得,悄悄告訴她,“上次元旦聚餐你不是沒有來嗎?你知道就是和你一起做項目的那個趙延廳是怎麼說你的嗎?”
裴靈溪挺好奇的,問她:“怎麼評價的?讓我三省吾身一下是不是自己?”
顧嘉敏說:“他當着班級同學的面說你到處跟别人說他壞話,還在表白牆上人肉他,敗壞他的名聲。”
裴靈溪沒忍住樂了一下,劃開一支火柴,“我确實從一開始就看他不順眼,不過還沒有閑到去大肆宣揚他。”
她穿一件純白色長袖,長直發散披在身後,拿着火柴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電腦藍光投在她半邊臉上,映出她沉甸甸的笑容,像凄厲的豔鬼。
顧嘉敏安慰她說:“靈溪,你也别太難過了,畢竟大家也和他相處三年多了,都知道他是什麼德行,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
裴靈溪吹了火柴,平聲說:“嗯,我知道的。”她沒有難過,她隻是覺得自己這個年齡段的人很容易被幾句輕飄飄的流言蜚語重傷,卻很難因為漂亮話得到救贖。
顧嘉敏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快睡吧,再熬天都該亮了。”
裴靈溪點頭說好,站起身趿拉着拖鞋起身去上廁所,洗完手爬上床,習慣性打開手機看一眼那個一次也沒撥打過的号碼,她不禁回想起那天他格外大度地把主動權交到自己手裡,閑閑在在看她主動步入他的圈套。
而她明知那是獵人的網,選擇睜着眼睛踏入。
她牽挂着他,每當思念到了成疾的地步,他便會出現,幫她暫緩毒性,可那止一時之痛的解藥也是最緻命的毒藥,她終将藥石無醫,她懼怕并且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那天依然不計入年月,是個寒冷無雪的晴天,太陽病恹恹的挂在頭頂,人們裹着羽絨服穿行在街頭。
裴靈溪第一次接到季明谪的電話,他低沉沉的嗓音順着網線傳入她耳道,“帶你去吃飯。”
他還是這麼沒有禮貌,也不先問問她有沒有空,雖不是命令的口吻,但也不是邀請。
裴靈溪合上書,跟他拿喬,說:“有心事,沒胃口。”
聽見他在那邊輕飄飄的笑一聲,“是你家裡人又催你考什麼證書了?”
裴靈溪被噎住,半晌,傻裡傻氣地問了一句:“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季明谪那邊又發出一聲淡笑,語氣幾分揶揄,“你說我怎麼知道的?小姑娘謊話張口就來,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她後知後覺想起來和他的第一次碰面,她在他車上敷衍裴遠讓,他明知她上錯了車,卻看熱鬧似的沒有趕她下去。
裴靈溪回過神,不經意感慨說:“當然是無師自通了,如果連撒謊都要人教,我就真成提線木偶了。”
季明谪垂下眼眸,抽出一根煙點上,對她說:“我在你們學校門口等你,天氣冷,出來的時候記得穿厚點。”
裴靈溪接不上話,過了一會兒,電話被對方挂斷,她同樣點了支煙,手肘撐在陽台邊沿,吐出的煙霧和白色呼吸一同被風吹散。
煙抽到一半掐滅,剩下半根和書一起放在桌面,她換好衣服鞋子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