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她用四個日子紀年,周一和周天,去寵物店看狗,還有他來找她的日子。
她的日子一向簡單無聊,看書寫文、寫論文、看小狗、和他吃飯,順便敷衍裴遠讓。
在她回家之前,季明谪幾乎帶她吃遍了北川所有的中餐館,她說自己最喜歡小食之家,他問她原因。
她說:“因為不會浪費呀。”
他沒覺得這話不好,放下茶杯,摸摸她的頭發,用她聽不懂是心疼多一些,還是調笑多一點的語氣說話,“怎麼這麼小就懂得節儉持家了?”
裴靈溪的傷感也是一瞬即逝,和她能感知到真正的快樂一樣短暫,她擡手握住他的指尖,“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懂才算合适?和你一樣的年齡?”
又是一句不中聽且沒有心眼的傻話,季明谪輕拍一下她的後腰,“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又不是不會告訴你,拐彎抹角也裝不利索。”
他嫌棄她藏不住心思。
裴靈溪摸了摸被他觸碰過的地方,輕咬了下舌尖,問出自己好奇了很久的問題,“你的頭發是染的嗎?”
季明谪摟着她的腰,垂眼看窩在自己懷裡的人,輕哼一聲,“少年白頭,沒有聽說過?”
裴靈溪故意拉長聲音“哦”一聲,翻了個身要溜走,笑嘻嘻說:“那你現在還是個少年咯?”
季明谪把她捉回來,抱在懷裡,下巴擱在她肩窩上,聲音帶了點狠勁兒,“我也不老,也就大你九歲。”
裴靈溪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九歲還是八歲。
她勾唇輕笑,說:“那确實也不算老。”
季明谪這才滿意,指尖順着她脊骨滑下去,漫不經心問:“今年不回家過年?”
她們學校已經放假很久了,她給家裡人說最近忙畢業論文的事,忙完了就回去。
和裴遠謙打完電話沒兩天,裴遠讓就打電話過來質問她怎麼别人家的孩子都回家了,就她還沒有忙完。
她沒什麼情緒地說:“可能是人家優秀吧,我比較蠢笨。”
想起當時裴遠讓聽到這話的反應,她沒忍住笑出聲,季明谪碰碰她的臉頰,問她:“傻樂什麼呢?”
裴靈溪笑說:“沒什麼,隻是想起來最近又撒謊了。”
季明谪也笑,扯一扯她揪不起肉的臉頰,“小騙子。”他不需要多問,也可以猜得到她騙了誰。
裴靈溪續上剛才的話題,側身躺着,腦袋枕在他胳膊上,盯着天花闆,“我買了二十九号下午的火車票。”
“怎麼不買機票?”
她說:“貴。”
他笑:“我給你買,别去坐火車。”
裴靈溪問他為什麼?
他被問愣了一下,不知讓她發出疑問的是自己的前半句還是後半句。
裴靈溪說:“為什麼讓我别去坐火車。”
季明谪說:“火車人多,時間又長,怕你難受。”
他的關心坦蕩蕩,龌龊也坦蕩,湊到她耳邊說:“主要還是不想讓你被其他男人碰到。”
她笑得止不住,半晌,平靜下來說:“我們那邊坐火車更方便些,而且車票我已經買好了,還是半價的學生票,機票又不給打折,而且這幾天機票又漲了不少,還是心疼心疼錢吧。”
她滿口算計,小算盤打得噼噼啪啪響,把視金錢如命寫在臉上。
他視金錢如糞土,說灑就灑,潇灑得不似人間客,“天底下的金子都張一個樣,而你隻有一個,我當然還是更心疼你。”
她總是被他的無心撩撥戳中心髒,且一擊緻命,叫她心甘情願做他的獵物,以血肉喂養他的惡劣。
裴靈溪主動吻在他唇角,小鹿眼又亮晶晶望着他,說:“季明谪,你真好。”
聽起來分外敷衍的誇贊,其實是她最純粹的真心。
季明谪和她相處這麼久,早已熟知她的語言和情感系統,對家人無奈中透露着虧欠,對朋友不評價不勸誡,對他不撒謊。
她手裡握着一把剪刀,刀柄永遠對外,偶爾察覺到自己被刀鋒割傷的手,換另外一隻手握剪刀,貓兒一樣舔舔傷口,躲起來自愈。
他沒來由的心善一回,“回來随時聯系我,我去接你。”
裴靈溪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臘月二十九号,季明谪沒有來送她,他讓司機老賈送她去火車站,她靠着車窗,看灰色的高樓大廈往後倒,她想,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忙。
上車後,她給季明谪發消息說火車要出發了。
季明谪很久才抽空回複她:一路平安,等你回來。
裴靈溪甩了甩手,火柴熄滅,留下一縷青煙和燒焦的半截屍體,她站在火車吸煙區,身後是自己的行李箱,隔開與其他乘客的距離,也把她緊緊貼在門闆上。
裴靈溪一手夾煙,另一隻手抄在長款西裝口袋,看夕陽一寸一寸沉入山河,天光淪陷。
這邊都是無座的乘客,人肉擠着人肉,各個還要吞雲吐霧抽個不停,有幾個中年男人目光在她身上來來回回打量,其中一個光頭沖她的背影吹了個口哨。
裴靈溪沒有搭理他,擡起夾煙的手,男人看到她蒼白手背上零零散散的紅點一直蔓延到腕骨,隐沒在袖口下,不禁皺起眉頭,卻依然賊心不死,語氣分明猥瑣油膩,還要裝作關懷的虛僞嘴臉,“小姑娘,怎麼這麼小的年紀就學會抽煙了?”
恰好火車穿過隧道,玻璃窗上映出她蒼白秀氣的面孔和眼下的譚紅,她從玻璃盯着身後一群人,漫不經心吐出一口薄煙,複又把煙蒂送進嘴裡。
靠她最近的男人倏然後頸發涼,忙不疊後退,給她騰出更大的空間,就是苦了其他人。
火車出了隧道,那些男的眼睛時不時往她身上瞄,她打開煙盒送到嘴邊,咬出一支煙續上,好像真的要把自己抽死。
最後一點天光落盡,李翠芳準時打來視頻電話,她按下接聽鍵,李翠芳的聲音傳到耳機裡,張嘴就是:“你那邊信号這麼好?是在火車上嗎?”
她說是,高高舉起手機反切攝像頭給她看車廂,車廂内黑壓壓一片高矮不一的腦袋,小孩和家長吵架的聲音,男人們聚在一起打牌的笑聲,各種電影、綜藝節目的外放音從人群中擠出來,無處可去,在車廂内來來回回地漂泊。
李翠芳檢查滿意了,說明天早上她回來,正好去小叔家幫裴宴海帶孩子,那小孩子可難搞了,除了裴遠讓誰都不怕,前兩天還把裴宴清電腦給泡水裡了,大人也不知道管一管。
裴靈溪沉默地聽着,時不時回應她兩句,嗯、是、沒錯。
李翠芳罵她越長大越沒有禮貌,就這個态度跟自己說話,還不如人家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