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谪抱着她慌忙沖出餐廳,開車送她到醫院後,先抽了四管血做完血檢,又去做B超,确認是黃體破裂,需要住院觀察後續情況,如果穿刺的話就需要接受手術治療。
裴靈溪半夜醒來,季明谪就坐在她床邊,她的嗓子又幹又疼,像含了一把砂礫,聲音啞的不像話,“我又生病了嗎?”
季明谪倒了杯溫水,托起她的背,喂她喝了幾口水,放下杯子,反問:“你以前經常生病嗎?”
裴靈溪嗓子濕潤了些,重新躺回去,“都是小病小災,休息兩天就沒事了。”見季明谪臉色不是很好看,她問:“這回是什麼病?總不會是要命的病吧?”
白熾燈烤着她和床單一樣蒼白的臉,唇上也褪去了些許顔色,泛白的唇瓣可以看清細小的紋路,隻有那雙眼睛依然黑得發亮,一眨不眨盯着他,像夜裡的車燈,璀璨明亮。
季明谪伸手碰一碰她的臉頰,她跟着轉了轉眼珠子,他問她:“如果是,你還有什麼想要完成的心願?”
裴靈溪倏然笑得明淨如春雪,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沒有了。”頓了頓,看着他的眼睛,輕聲說:“如果是真的,你就離開我吧。”
他被那捧春雪涼透了心扉,那一刻,他看見太陽在春日裡死去,世界重回冰天雪地。
季明谪牽起她沒有紮針的手,炙熱的吻落在她冰涼的手背上,她感受到薄薄的濕熱,心髒轟然顫動,擡眼對上他略顯濕潤的眼眸,聽見他問自己:“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薄情寡義的人?”
裴靈溪怔愣住,她忽然看不清他瞳孔的顔色,從前是酒色财氣,如今赤裸清澈,反而讓她看不懂了。
一副病骨不容許她過度思考,裴靈溪收回手,手掌移到腹部,涼得她自己先倒吸一口涼氣。
季明谪看出她不舒服,手掌伸進被窩,輕輕蓋在她肚子上,讓她把手搭在自己手背上,一股暖流自他掌心傳遞到她腹部,稍微緩解了抽疼。
裴靈溪盯着慘白的天花闆,虛弱地說:“我知道你可能不是,隻是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不希望自己最慘的樣子被你看見。”
季明谪想到剛才他們都在讨論的視頻,她那麼在乎别人的生死,自己卻悲傷到了極緻。他輕輕歎了口氣,以安慰的口吻結束這個話題,“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裴靈溪被他嚴肅的态度逗笑,眨眨眼睛問他:“季明谪,你是在害怕我會忽然死掉嗎?”
季明谪不喜歡她年紀輕輕總是把“生死”這樣的字眼挂在嘴邊,或者說他是怕,他沒好氣地說:“别瞎說,你才幾歲,就老想着這種事情,不吉利。”
裴靈溪笑不出來了,不是因為他兇巴巴的語氣,而是因為這世上可能又多了一個記挂她的人,她握住他的手背,輕聲對他許下承諾:“季明谪,你放心,我這一生怎麼着也要和你活得一樣多才會甘心。”
隻要你還在,不論你在哪裡,在誰的身邊,我都會好好生活。
“快點好起來。”季明谪摸了摸她的頭發,言語間滿是擔憂,“江水太冷,救人的時候先想想你自己受不受得了。”
“你知道了。”她以為他不會關注這樣的新聞,沒想到還是讓他知道了。
“當時的你在想什麼?”
“什麼?”她一時發蒙,黑溜溜的眸子轉向他。
“跳下水救人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季明谪包裹住她的另一隻手,涼得徹底,像屍體。
她在想什麼?
今天早上,她出門随便上了一輛公交車,然後就到了松蒲江邊,一直坐到下午,突然有人跳江,她和所有路人一樣愣住了,直到江面恢複平靜,她意識到不對勁,然後跳下水救人。
至于在想什麼……她好像隻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你的水性很好,什麼時候學的遊泳?”季明谪繼續發問,她一個也答不上來,她可以撒謊騙裴宴清,卻不能騙他,因為她答應過他——不對他說謊。
“很小的時候。”她隻願說這麼多,具體情況,她認為沒有必要讓他知道。
他卻繼續問:“和你的體寒有關嗎?”
“……”
裴靈溪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冰冷的記憶如同潮水襲來,冰冷刺骨的寒意沒過她的頭頂,灌滿她的耳朵、鼻腔、嘴巴、呼吸道,擠壓她的肺,她越來越沉,跌落人工湖湖底,她聽見岸邊孩子在笑,他們抓起石子朝她丢來,她氣惱極了,拼盡全力爬上岸,抓住一個男同學,和他扭打在一起,對方被她打掉了一顆牙,滿嘴的鮮血,後來,後來他們變本加厲,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入水中……
她點了下頭,閉上眼睛明顯是在逃避話題,季明谪也不再追問,抽出手,替她掖好被子。
之前被她救上岸的那個女孩也在這家醫院,女孩家裡人聽說她也在住院,一大堆人瞬間填滿了病房,熱情的關心一句接着一句,裴靈溪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始終把笑容挂在臉上。
直到中午的時候,醫生來查房,護士才把這一家人請出去,裴靈溪瞬間收起笑,揉了揉發酸的臉頰。
她在醫院住了快十天,前幾天隔兩天就要做一次B超檢查,倒是沒有穿刺,醫生建議住院藥物治療。
每天吃藥、打點滴,白天的時候,季明谪經常不在,就讓給她送飯的阿姨來做看護,晚上隔三差五過來看她一次,都會帶一束向日葵和玫瑰,陪她說說話解悶,雖然從不會留在醫院陪她過夜,但已經超出了裴靈溪對他的幻想。
那位阿姨讓裴靈溪喊自己月姨就行,聽起來有點奇怪,尤其是她做完B超回來,月姨噓寒問暖問她要吃什麼喝什麼,讓她頗為懷疑季明谪是在月嫂中心請的這位。
顧嘉敏看到網上的視頻,發消息問她什麼情況,聽說她在醫院,買了一大捧百合過來探病,一進門就撲到她床邊扯開嗓子嚎:“靈溪,你這是又怎麼了呀?前兩天還好好的。”
裴靈溪已經習慣這位大小姐隻打雷不下雨,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背,“沒多大事,馬上就能出院了。”
顧嘉敏立馬轉憂為喜,起身準備把百合花放下,看見床頭櫃上搭配在一起的向日葵和玫瑰皺起眉頭,嫌棄說:“哪有人探望病人送這麼奇怪的搭配的?”
裴靈溪淡淡說:“季明谪拿來的。”
“季明谪是誰?”顧嘉敏立即捕捉到不同尋常的信息,追問道。
裴靈溪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沉默了,顧嘉敏抓住她的手,不依不饒逼問:“從實招來,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裴靈溪搖搖頭,輕聲說:“我和他之間不能算是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