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谪随口問了句,“那是因為什麼?”
裴靈溪一時回答不上來,似乎有很多原因,又好像隻是單純的反擊,半天,她輕輕歎了口氣,“……有很多原因,但具體又說不上到底是為了什麼。”
季明谪又問:“第一次怎麼不接我電話?”
又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裴靈溪掙紮片刻,反問他,“你跟警察說我們是什麼關系?”
言下之意是以我們的關系,我沒有正當的立場讓你來撈我。
“你希望我們是什麼關系?”季明谪打了把方向盤,神情松懈了幾分,又把問題抛回給她。
裴靈溪覺得這種對話方式很累,半開玩笑說:“你總不會說是我親戚吧?”
“差不多。”季明谪說:“家屬。”
他說是她的家屬。
裴靈溪倏然怔住,說不出是驚訝還是驚喜,好像她一早就隐隐猜到他會這樣說,又好像不是的。
她按下開窗鍵,車窗降下來一半,溫熱的夜風卷着汽車尾氣的味道一起灌進來,熏得她更加想吐,裴靈溪縮在車窗玻璃底下,不再發一言。
她今天穿了一件枯葉蝶色新中式襯衫,下半身配一條同色系裙褲,淡妝遮住眼下譚紅,長發辮成松松散散的魚骨辮,可能是因為打了一架的緣故,鬓角散落幾縷碎發,臉埋得很低,像犯錯被家長抓包後,怕受到責備、驚恐不安的小孩。
車廂内安靜得不像話,過了一會兒,季明谪聽見她極其不舒服地咽了口氣,立即問她:“哪裡不舒服?”
裴靈溪擡眼,見季明谪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愠怒,眼睛裡全是擔憂,她低下頭去,輕聲說:“酒喝多了,有些暈車。”
還有一段路才到家,季明谪把車泊在路邊的停車位,拔了鑰匙下車,拉開後座車門,伸出一隻手對她說:“下車。”
裴靈溪把手放到他掌心,慢吞吞走下車,季明谪把車門關上,背對着她蹲下身子,“上來。”
裴靈溪好像聽不懂人話,傻站着沒動。
季明谪回頭看她,“上來,我背你回去。”
這回她聽懂了,猶豫三秒鐘,慢吞吞爬上他的背,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腕耷拉在他身前,被他握住小腿的瞬間好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心間泛起酥酥麻麻的癢意。
街上并不冷清,來來往往的車輛,稀稀拉拉的行人。
裴靈溪把臉貼在他肩上,鼻腔裡滿滿都是他冷冽的氣息,讓她覺得安心,也有點想哭。
上初中的時候,李翠芳來給她開家長會,和她吵了起來,又拿她七歲偷錢的事指責她,那些話被班裡一個男同學聽到,就到處跟别人說她是小偷,帶領同學孤立她,把她的書包丢進水裡,拿石子丢她,她氣不過和他打了一架,不小心打掉了對方一顆蟲牙,被學校通知叫家長,當時裴遠謙剛好在家,就過來了。
對方的父母氣勢洶洶,揚言要打官司處理這件事,她跟裴遠謙解釋自己為什麼打架,以為裴遠謙會向着自己,可是沒有,那一次裴遠謙也說是她的錯,讓她給男同學賠禮道歉,從此同學們都說她是小偷。
整個初中三年,她是恨過裴遠謙的,可是後來她從裴靈珺嘴裡得知,裴遠謙賠了一大筆錢給那個孩子的父母,對方才平息怒火,學校也就沒有開除她,她又沒辦法再生他的氣了。
可是那三年被孤立,被欺淩的噩夢真實存在過,她不知道是誰的錯,隻能怪自己太沖動,給裴遠謙添了麻煩,所以從此以後,她害怕和别人起沖突,更怕無人站在她這邊。
所以在她接到季明谪電話的第一反應是害怕,害怕他責備自己,害怕給他添亂,害怕他覺得是她不懂事。
“……季明谪……”她忍不住哽咽,鼻子酸酸的,聲音也就悶得不像話,“你不怪我嗎?”
“說什麼傻話,又不是你的錯,我幹嘛要怪你?”
“……可是,是我先動手打人的。”
“是他該打。”季明谪說:“下次想打誰告訴我,我幫你打,免得你再受傷。”
她噗嗤一聲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淚噼噼啪啪掉在他衣服上,洇濕了他的肩頭,裴靈溪緊緊抱住他的脖子,臉頰貼着他的耳朵,“季明谪,你知道你像誰嗎?”
“像誰?”季明谪順着她的話問。
裴靈溪不假思索地回答:“……像我爸。”像隻存在于她幻想中的裴遠謙,可以永遠無條件的袒護她。
季明谪扭頭看她,語氣玩味,“是想趁機這麼叫我,還是又拐彎抹角說我老呢?”
裴靈溪忽略他的不正經,目光真誠:“你不老,我不覺得你老,就算你現在七十歲,我也還是會喜歡你的。”
季明谪悶聲笑了笑,轉過臉看路,“你這麼沒良心,我七十歲的時候你才多大,說不準早就移情别戀其他年輕人了?”
“不會的,我不要他們。”裴靈溪臉頰貼着他的背,閉上眼睛不知是醉是醒,說糊塗話,“我很忠誠的,我把我全部的愛給你,季明谪,我這輩子隻會喜歡你一個人。”
她對他太過赤誠,給他的愛也足夠純白簡單,他不會感到有壓力,因為他知道她隻是在表達自己的心意,沒有渴望自己能同等的愛她。
她的愛不需要回應,因為她可能會随時抽身離開,離開他,也可能是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季明谪一直知道她是脆弱的,可在這一刻,他的心情比上次在醫院,她說出“如果我得了不治之症,你就走吧”,更加沉重。
“傻姑娘。”他握緊掌心纖細的小腿,害怕她會随時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