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宜忙制止：“别，讓我自己布置行嗎？那房子我進去看過，布局很好沒什麼要改動的，重新買幾樣家具就行。”

陸嶼橋說好，又問：“最近睡眠好嗎？”其實還想問吃得好嗎，還耳鳴嗎，有沒有再吐，别的地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宋夏宜說還好，其實睡眠一塌糊塗，有時候惱恨起來也想睡不着拉倒真厲害這輩子都别讓我睡，過後又害怕這毛病真要跟着自己一輩子。

陸嶼橋問：“什麼時候殺青？”

“二号。”宋夏宜說，“我收拾好那個房子再回去。”

陸嶼橋沉默幾秒，又問：“要多久？我讓趙諒給你訂機票。”

“起碼得一周吧，我也說不好，回頭我自己買票就好。不過應該不需要多久，十七号佐伊生日……你真要跟我一起去？”

陸嶼橋“嗯”了一聲，問她：“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車。她前段時間才考的駕照，我答應送她一輛車。”

“看好了？”

“定了，奔馳的SL63，她自己看上的。”

沒過兩秒，她趕緊又說：“你不用再另外準備，車算我們一起送。”

陸嶼橋說：“已經準備了，二叔上個月去拍賣會，我請他拍了塊玉回來。”二叔是李施煦的叔叔李際英，小輩們自然都是跟着李家姐弟喊人。

宋夏宜不能拂他好意，隻好說：“玉好，玉養人，保平安。”

陸嶼橋自開始聽進去她說的話之後，逐漸發覺同她說話時她的特點之一是不會讓他的話架在半空，無論他說什麼，她都盡量地給出反應接了下去。再一細想，她其實小時候就有這個習慣，像是怕冷落了誰，習慣自己做話題結尾的那個人。

從浔遙回京後，他經常想起萬延的話，接着慢慢回想過往，試圖探究她的性格究竟是如何形成，隔着中間空白的幾年，他把目光放到她念大學之前，倒推着一點一點回到她的小時候，他看到的是處在夏錦南陰影之下的宋夏宜。那個童年和青少年時期都過得非常辛苦的小孩。

他一直不知道夏錦南的苛刻源自哪裡，他很難相信老人們口中宋夏宜破壞夏錦南婚姻的說法，他見過宋延禮，很溫吞的一個人，看着就與嚴厲幹練的夏錦南不是一對。初中時有次實在好奇得憋不住，他開口問了宋夏宜，她當時給出的回答是——不是苛刻你不要亂說，媽媽隻是第一次當媽媽，她不是不喜歡我。她說，媽媽也會對怎麼當媽媽感覺生疏，她說我也沒有成為一個很棒的女兒，所以我們都還需要一點一點适應。

後來他們準備結婚，那年九月初，他與宋夏宜一起去波士頓拜訪夏錦南。按照宋夏宜的意思，他們沒有住進夏錦南家，在酒店準備出門前，宋夏宜很仔細地對着鏡子束發，全部頭發緊緊地朝後拉起，在腦後盤成了一絲不亂的發髻，跟空姐似的，也像馬上要去舞台上跳芭蕾。陸嶼橋很恍惚地看着她忙碌，才想起來這是自她幼時起夏錦南一貫的要求，衣着打扮要端莊要利索。

夏錦南住在離市區較近的富人區，環境優美，别墅外面有片面積很大修剪整齊的草坪。他們到的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些，遠遠隔着車窗，兩人看到别墅面前的草地上有個跟邊牧嬉鬧的小女孩，頭發亂糟糟簡直像鳥窩，身上穿着的睡衣上被小狗踩出了泥腳印，小姑娘笑得明朗放肆，張大的嘴巴露出來兩排齊整的白牙，是佐伊。

車還沒開到近前，屋子前門打開，走出來打扮精緻的夏錦南，佐伊聽到叫她的聲音，回身作勢往夏錦南懷裡撲，夏錦南沒有躲避，伸手穩穩地接住了女兒，手指一下下替她梳理頭發，又十分寵溺地點了點女兒的鼻尖。

陸嶼橋下意識就去看宋夏宜的表情，她的臉上一閃而過了濃烈的悲傷，接着迅速恢複了标志性的微笑，對他說我們等下再進去吧，他們還沒有準備好。

當晚回酒店後，宋夏宜的情緒終于支撐不住地開始走低，她很難過地尋求他的安慰，靠在他身邊很小聲地說了好久的話，她說我媽不喜歡我披頭散發，不喜歡我衣衫不整，她對我嚴厲，要求我行為規矩，要求我凡事忍耐，她從來不允許我養寵物。

她說原來媽媽不是不知道怎麼當媽媽啊，隻是我從來都不是她想要的小孩。

她困惑得不得了，她說媽媽為什麼會讨厭自己的小孩。

陸嶼橋不知道答案，如同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把這一幕記了很多年，而在那些近乎空白的年月，他能想得起來的記憶裡，宋夏宜好像都不是開心的模樣，雖然她其實是經常在笑的，笑容掩飾了許多她不想被他人知曉的情緒。

可能不單單這幾年，在她過去的人生中，開心的時刻本就很少，她在漫長的歲月裡獨自生病，自我療愈，一次接一次，終于她無法再依靠自己的力量康複，她像開到累極的花，開始萎靡。不，他不要她像花，他不希望她有朝一日要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