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看看趙三和這樣子,真是難為廠長了,白天在廠區操心生産,晚上回家還要面對這麼個不省心的孩子,難為廠長了。”
“要是我孫子敢三天兩頭出幺蛾子,今天整中分,明天染黃毛,我非削他不成。”
“可憐廠長,自從三和他媽走後,就再也沒娶過,要是家裡有個女人操心,三和也不至于像個沒人管教的小混混,身邊還跟着倆狐朋狗友。”
“誰說不是啊,像姜副廠長家的那個,那孩子就招人疼,就是倔強了些,淑娟買的衣服鞋子都不肯穿,也不大懂事兒。”
……
大爺大媽們一人一句,把姜鳴夏與趙三和兩人釘在了“不懂事任性”的柱子上。
風聲裹挾着議論的聲音傳進趙三和的耳畔,他笑了下,意味不明。
沒有人能夠從他們口中清白走過。
“三哥,隻顧着談小可憐了,忘記這邊還有情報中心了。” 張建國擡手扶額,面上浮現一層尴尬無奈來。
很顯然,惡意揣測中傷的聲音他也聽到了。
趙三和卻不以為意,旁的年輕人最是不喜歡從大爺大媽聚集的小巷走過,他卻是例外。
他的廠長父親以糖果廠為家,恨不能住在辦公室内,節約來回路上的時間來處理公務。
尋常家庭父與子間的溝通他們也從未有過,聊天的話題也僅限于質問他最近又闖什麼禍了,毫無溫情。
他隻能通過這種辦法來獲得父親的關注。
趙三和其實挺感謝情報中心的大爺大媽們,如果沒有他們,大概他就失去和父親溝通交流的途徑了。
*
當太陽沉入西邊地平線時,趙三和在客廳内終于等到了趙廠長。
趙廠長推門進來,夾着公文包,步履不停,直奔書房。
他視線觸及兒子的發型,想起回來路上街口大媽對他講的話,腳步頓住。
“明天把你的頭發整回來,别跟着電影上學的不三不四,像什麼樣子。” 趙廠長面色沉沉,聲音煩躁,暗含指責。
趙廠長看了兩眼沙發上怡然坐着的兒子,長歎一口氣,從公文包中取出零零散散的紙币,放在離他最近的櫃子上,語氣冰冷:“明天即刻變回去,你要是再肆意揮霍錢,我就斷了你的生活來源,你那麼有本事,就花自己的錢,我的兒子怎麼這麼沒用。”
“給你安排好的路你不走,自己走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路。”
話音落,趙廠長頭也不回走向書房。
語氣中的不耐煩回蕩在空氣裡。
空曠寂靜的客廳内,趙三和擡眼望向緊閉的書房,擰着眉毛,好半響才舒展開來,不過面上仍是半點青年活潑的氣象也沒有,說不出的落寞孤凄。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麼?
無論他做什麼都不能得到趙廠長的關心,趙廠長心裡隻有糖果廠。
對他來來回回永遠是那兩句話,像是終年不化的冰峰,反反複複悶在他心頭。
從小到大,需要父親陪伴的時候,趙廠長都不在。
幼時長高衣服變短趙廠長不在,他一個人去買成衣,櫃台比他還要高,蹦起來才能讓售貨員看到。
半夜發燒趙廠長不在,他一個人跌跌撞撞推門到樓下,還是家屬院上夜班的阿姨抱着他敲開了大夫的門。
在學校被同學欺負雙方請家長的時候,趙廠長也不在,他一個人被對方家長兇狠地指責。
明明他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卻被對方家長說仗勢欺人。
……諸如此類的事情多到數不勝數。
趙三和再次問自己,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良久,他拂了拂額前的發,站起身去拿櫃子上的錢,眸色深深。
做什麼都别和錢過不去。
悶熱的黃昏下,趙三和數清了櫃子上的錢。
這也将是他最後一次用趙廠長的錢,不就是錢嘛,他會證明給父親看,他能夠賺錢,賺的比他還要多。
少年人的氣性在這一刻,淋漓盡顯。
*
趙廠長一路埋怨走進書房,兒子實在是太不省心了。
總是花錢不說,還三天兩頭給他找麻煩,這樣下去還怎麼進入糖果廠幫助他一起建設工廠。
他想不明白,從小到大不缺趙三和吃也不缺他穿,一切他都給趙三和最好的,怎麼到頭來長成如今這般街溜子的模樣。
不求趙三和能夠像門衛大爺的孫子一樣,年年學校考第一,獎狀多到拿來糊牆。
可也不能像現在的小混混一樣,傳出去哪裡像他兒子,将來又怎麼進糖果廠工作。
趙廠長對兒子的責怪在書桌前停止。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最近上頭傳來風聲,準備讓一小部分工人停薪留職。
也就是變相下崗。
有幾個北方的國營廠子已經開始了停薪留職。
既然他能夠聽到風聲,就說明停薪留職的風馬上要吹到南城來了。
他還得抓緊時間想想應對辦法,不能多在其他事情上浪費時間。
在趙廠長看來,隻要給錢就能把兒子養的很好。
可他不知道,人都是需要陪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