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晚秋天氣。
信風夾藏着草木叢林濕潤的清冷芬芳吹向遙遠的南方,帶去季候變更的前哨預示。荒山僻野彌漫着一股驟雨初歇的微涼氣息,沾衣欲濕,初寒微透,又漸次消融于将透未透的陽光之中。
古道野徑邊坐落着一處破舊的小茶屋,孤零零地半隐在繁密的樹林中,隻露出半面漏風的木牆與架高的榻榻米地闆,檐角風鈴間或輕響,古意盎然。俯仰間常見飛鳥入林野物撺動,悠遊自得;側耳唯聽松吟風歌,蟲鳴雀唱,最是陶然忘機。
萬古寂然終是被一聲人語打破:“請問,有人嗎?”
微微揚高的聲調蓋不住聲音中的甜軟稚嫩,茶屋老闆聽到這一聲輕喚,猛地從半夢半醒間驚醒,連滾帶爬地下了竹搖椅,稍稍齊整衣裳,急急忙忙地從後屋趕去了前店。
茶屋地處偏僻,來客很是稀少,隻偶爾招待一下行色匆匆的過路商旅或是風餐露宿的忍者。以是,老闆倒是把待客當作了副業,其餘時間,小竹椅搖一搖,小蒲扇揮一揮,便是最安好惬意的光景。
陡然被吵醒,老闆心中有些惱,但他還是露出了标準的商業性讨好微笑,邊小跑着邊應道:“來了來了,您有什麼需要嗎?”
隻見繁光映着店門口一痕窈窕倩影,随着他的招呼聲,翩跹晃入店中,店主隻覺眼前忽地一亮。
來人是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柳葉眉水杏眼,眸深鼻挺,粉面桃腮,櫻色薄唇噙着一抹親和溫婉的淺笑,豆蔻春風,娉婷袅袅,仆仆風塵也掩不去她的妍麗姿容。少女穿着枯茶色的色無地和服,腰纏練色暗竹紋袋帶并萱草色帶締,素色的頭巾裹着如雲長發盤在腦後,背上還負着一個大行囊。大概是獨自上路,故而着意挑選了老氣的服飾顔色,想讓自己顯得成熟一些,但眼尖的老闆還是看出,這小姑娘實際年齡,八成要比看起來的要更小一些。
少女見了老闆,先是鞠躬行了一禮,明媚的杏眼兒笑眯成了一彎月牙兒,俏生生問道:“大叔您好,我趕路趕得急,一大早兒的就沒停過,可以進來歇歇嗎?”周全的禮數,禮貌的措辭,小姑娘顯然教養極好。
老闆一聽便趕忙道:“可以、可以,趕快進來吧!”老闆是一個中年胖大叔,長得慈眉善目,笑起來更顯得和藹可親,讓人不自覺心生好感。
少女環視了店内一眼,卻是搖了搖頭,溫言婉拒:“不了,我鞋子上都是泥,弄髒了店裡可不好。我就在外面的茶棚裡坐坐,。”
老闆聞言,這才發現少女的腳上穿了一雙尺寸略大的雨靴,做工粗糙,與她那一身得體的着裝很是不搭。大約是少女出門時準備不充分途中又遇上了大雨,臨時從哪裡弄來的,十分不合腳。穿着這樣的鞋子登山爬土坡,應該是很不舒服吧?
老闆見少女乖巧懂事,也不勉強,隻笑得愈發親和:“成!外邊的位子你随意選,還想要點什麼不?”
“那就多謝了!”少女又是一禮,才接着問道,“請問你們家賣團子嗎?”
“有有有,一份兩串,你要什麼口味的?”老闆殷勤道。
她稍稍歪頭,玻璃珠似的眼珠子一轉,似在努力思考着什麼。老闆定睛一瞧,才驚覺她的眼瞳不是純黑的,而是一種極深的紫色,甚為罕見,似無意被探燈掃過的紫晶礦石,驟然暈開絢爛的光。
“我要豆粉,三色,芝麻,醬油和紅豆的各一份。”她用食指點着腮幫子道,全然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的模樣,然後又笑着補充着,“如果有芝士,巧克力,榴蓮,香芋椰蓉,泡菜或者番茄五花肉的【注1】,也各要一份。沒有的話,隻要前面點的和茶水就好了。”
老闆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他看這個小姑娘舉止優雅,言談體面,氣質不凡,一定出身極好才會有這般修養。
所以這後面點的是什麼玩意兒?你們有錢人吃團子都這麼吃的嗎?
老闆也是八面玲珑,當下便賠笑道:“行,豆粉、芝麻、醬油、紅豆和三色的丸子各一份。對了,還有茶水。您先稍坐,馬上就來!”繼而利落地轉進後堂。
“要濃濃的茶!”少女笑吟吟地追加了一句,便往店外的茶棚走去。
茶屋的面積很小,就三兩張小幾也排得忸忸怩怩的,老闆就在店鋪邊上搭了個簡陋的茶棚用以待客。頂蓋是一張巨大的灰色厚防水布,從屋檐處拉下圍出一方空地,由數根木頭歪歪斜斜地支楞着,簾角在凜冽的山風中顫巍巍地飄搖飛曳,仿佛随時都會被吹得杳無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