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布下方零零散散擺放着幾張破舊的木桌木椅,許是少有人來光顧,椅腿桌腳上皆苔痕遍布,座椅台面亦有微微腐朽崩裂的痕迹,十分不結實的模樣,好像一坐上去就會塌掉。剛剛下過雨,防水帳上積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水窪,沉沉地墜在人頭頂,搖搖晃晃的,時不時從幕布的縫隙中漏下些許殘雨,不小心就會被淋得一身濕。
深秋陋屋,陰霭繞林,觸目便是蕭條敗落之景。
少女盤桓許久,才找到了一個看得過去的位子坐了下來,将包袱解下放在一邊,脫了雨靴,将一雙白嫩嫩的小腳稍稍擡高翹起,活動着腳腕與趾頭。她微低頭颔首,似在細細思索着什麼,眸中黯光波潋,嘴角亦蓄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她剛落座不久,老闆就端了熱茶過來,放在桌上,關切道:“熱茶來了!天冷了,趕快喝些暖暖身子!”
少女眼鋒一掃,目光順勢落在老闆放茶杯的手上。老闆張了一雙粗厚的大手,指尖秃平關節突兀,指腹掌心皆有縱深皲裂的厚繭。她視線上移,見老闆肥圓的臉上依舊挂着慈祥的笑容,他膀闊腰圓,撐着八成新的粗布衣有些開線,看着莫名滑稽。
僅僅一瞬,少女便收回了視線,腦海中掠過方才匆匆一瞥所見的店内桌上落着的薄灰。她壓下嘴角玩味的笑意,揚首立刻綻開一個燦爛無比毫無心機的笑靥:“謝謝大叔,大叔您人真好!”
“哈哈哈!”老闆被她誇得心情大好,開懷大笑不止,一邊還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後腦勺。
少女不以為意,自然而然地端起茶杯,湊近鼻端嗅了嗅,繼而滿足地呼出一口氣,輕歎道:“啊,好香的茶呀!”
“對了小姑娘,”老闆笑過,夾着托盤好奇問道,“這荒山野嶺的,你怎麼一個人跑來了?你家裡人呢?他們也放心讓你一個人?”
先前老闆通過少女的言行,就初步判斷其為大家千金;此時再細看她着裝,見她身上穿的和服雖外觀樸素,但布料細膩剪裁合體,必然價格不菲;再打量她雙手,十指纖纖白皙柔嫩,一看就是沒做過粗活的。
一番觀察下來,老闆愈加笃定自己的眼光。隻是,他也不由疑惑,名門望族怎麼會讓自家小姐獨自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山溝溝裡來?
女孩兒吹了吹茶水冒出的熱氣,正要将杯子送入唇邊,聽老闆這麼問,又稍稍離了茶杯些許,轉頭向老闆看去,露出了一個怅然若失的淡笑:“我父母去得早,哥哥又遠走他鄉闖蕩,隻留我和弟弟相依為命。前一段時間,答應哥哥照顧我們姐弟倆兒的長輩突然崩逝,不久後我弟弟就跟家裡的大人們吵架鬧翻,賭氣離家出走。我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就想着出來投奔在外拼搏的哥哥。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在他那兒碰到我那不懂事到處亂跑的弟弟。這樣一來,我們一家人也能團聚了……”她看似平靜非常,但說到最後已忍不住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紅。她忙别過頭去,用袖口不動聲色地印了印眼角。
老闆感慨萬千。
少女的措辭晦澀,但老闆已經自動腦補出了一場豪門内部錯綜複雜的争權奪利恩怨大戲:身為家族掌舵的父母早逝,旁支的親戚對偌大的家産虎視眈眈,聯手逼走了年少有為的長子。哥哥臨走前拜托信得過的長輩照料年幼的弟妹,然而不久前,長輩卻死于一場精心設計的陰謀,留下毫無依靠的弱女幼弟任人欺辱。弟弟年輕沉不住氣,與有意挑事的親戚發生沖突憤而離家,隻留下柔弱不能自理的姐姐面對一群居心叵測的「家人」。在受盡排擠之後,女孩終于痛下決心,獨自踏上尋找失散多年的兄長的漫長旅途。
深受黃金八點檔收視熱劇荼毒的老闆被自己編出來的曲折離奇的故事感動得淚水漣漣,心中不禁戚戚然。
别看那些高門大戶顯貴人家,錦衣玉食帶金佩紫,享得是烈火烹油的潑天富貴、鮮花着錦的光耀繁華;可誰知錦繡之下,淹沒了多血淚少辛酸,埋葬了多少花好月圓?算起來,還真不如尋常布衣百姓,父母常建,兒女繞膝。
老闆垂目,瞥見少女包袱上挂着一個木質名牌,上面娟秀的筆迹行雲流水地寫着:橋本環奈。
橋本環奈……這大概就是這小姑娘的名字了吧?
但是,姓橋本的大家族……
老闆搖了搖頭甩開雜念,這世上的名流富豪那麼多,怎麼可能都聽說過?
小姑娘依舊锲而不舍地與滾燙的熱茶做鬥争,不斷地吹着氣,還不停地用嘴唇試着茶溫。老闆看着她這樣子,便笑道:“不着急,慢慢喝,我這就去給你拿丸子。”
“是,麻煩您了!”少女仍是禮貌地點着頭答應着,笑容真摯。
看着老闆離去,少女随手将寫着「橋本環奈」的名牌撥了個面兒,露出了背面圓圓的乒乓球形陰刻徽記。她乜了眼手中的茶杯,暗暗嗤笑,将杯子放回原處,自始至終一口水都沒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