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間,那團被止水燒焦的灰燼又重新在夜霾中聚攏,無聲無息地組成了一個淡淡的人形,打冷眼看去,竟與止水如出一轍的神似。
鼬注意到了那邊的變化,不由地蹙了眉:“又來了……”
止水聞言,亦轉過身去,神色肅然。
“你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徹底解決它嗎?”鼬開口詢問,語氣自然如前,仿佛是和最默契的搭檔商議對策一般。
止水搖了搖頭:“它是因你【心魔】的産物,我能幫你擊退它,但是不能消滅他。能徹底摧毀它的人,隻有你自己。”它看着鼬,無比認真道,“隻有你,才能解開自己的心結。不然,即使你再這裡消滅了它,在這樣的環境下,它随時都有可能重生。”
鼬默然不語,他靜立片刻,緩緩地閉上了眼,長舒一口氣:“……我知道了……”
他緩步走上前,站在了止水之前的位置上,與那逐漸成形的鬼影遙遙對峙。
他明白止水所說的,克服自己的心結,敞開自己的心扉。說起來簡單,可若是真能如此舉重若輕地化解,又怎會被稱為「心結」?
他曾天真地以為自己用最慘烈的犧牲與代價完成了對止水的承諾,可當他回首往事時,那血腥的過往曆曆在目,所作所為無一不與止水的囑托背道而馳。獨自一人時,他可以把這慘淡的結局藏在心底,任其生長成一個越來越膨脹的瘤,默默隐忍下所有的毒與痛。可是面對止水、面對他這一生的摯友與靈魂導師時,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刺痛着他高傲自負的心,他不得不剖開完好的僞裝,直面他這失敗的半生。
“鼬,難為你了……”
仿佛看穿了鼬的畏縮與逃避,止水的聲音低低地從他身側傳來,帶着令人安定的沉穩與寬慰,含笑溫和道:“我知道的,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已經盡力了。辛苦你了……”
鼬的眼睫很輕很輕的顫了顫,仿若飄零樹葉靜落與澄淨的秋水,漾起淺淺的漣漪後緩緩沉墜于深潭。而他似乎也被這透着涼意的水溫柔包容,如回歸母體的嬰孩,沉湎安逸地下墜。他想睜眼,從水底仰望瀚藍的天空,看看這個不淨的世界。
“……你不要覺得對不起我,我不會怪你,也不會苛責你……這并不是你的錯……”
止水的聲音也像從深邃的水底傳出,在萬頃波濤中透着遼闊的回音,虛缈而不真實,但鼬卻聽出了他聲音中潛藏的無盡懊悔與自責。他說着:“鼬,對不起,是我不對……我把所有本該由我承擔的重擔都壓在了你身上,而自己卻懦弱地選擇了用死亡來逃避……對不起,你現在一切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我很抱歉……”
鼬微微頓住,似有蓄不住的淚水即将奪眶而出,而當他睜開眼時,淚意卻化為血痕,繼而燃起一片黑色的沖天炎浪,若天照大神自高天原降下的聖火,将不潔之物焚為灰燼。
鼬深紅的眼瞳中印着被天照吞噬的陰氣與穢氣,沉穩而笃定道:“……背負着宇智波的姓氏,這是你我共擔的宿命,隻是……”
他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的哽咽,他微笑着,看着止水越來越淡的身影,終于道出了那句思念:“止水,我很想你。”
迎着鼬的目光,止水溫默而笑:“鼬,我還活着。”
鼬的眼眸蓦地睜大,他的心裡有一簇從未熄滅過的火苗此時躍然騰空,在心頭越燃越烈。
止水卻啞然失笑,伸手作勢在他肩上一錘,道:“隻要你記得、隻要風岚記得,我就一直活着……活在你們心裡、陪在你們身邊……”
瞬間燃起的希望又急劇破滅,鼬眸中的亮光随着萬花筒寫輪眼一同褪去,徒留右眼眼角那一抹血痕,仿佛剛剛痛哭流淚過一般。
“「天照」可以燒盡任何東西,包括怨靈的怨氣。清除了怨氣的這個空間,暫時與人間無異,所以,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止水的身影接近透明,可他卻一無所覺,隻催促鼬道,“快去吧,風岚需要你……”
鼬望着對面與他年紀相仿的止水,他生命永遠的停留在了最好的年華裡,絕不老去、絕不變質,因而永垂不朽。四周起了一層薄薄的輕霧,迷迷蒙蒙仿佛靈魂零碎的殘質,彌留不逝,又最終消散無蹤。
轉眼間,鼬又成了孤家寡人,孑立于幽冥與人界的交彙處,看遍鬼蜮現世所有的吊詭謀詐。
他擡步,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