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鼬卻是波瀾無驚的:“……彼世之人自當歸于彼世。現世的留戀、未盡的執念,都會讓亡者的魂魄不安……”他的話理智而冷情,全然不顧聽者如何心寒齒冷,“……這裡沒有他的去處……”他将藥包從眼睛上拿下來攥在手中捏緊,絲毫沒有察覺從指間溢出的渾濁藥水,“……我們的世界,容不下他。”
明明知道鼬說的是實話,風岚卻不了遏制地覺得悲涼。
有的人的存在若寒夜照火,明徹今昔。即使人死燈滅,在時光的紛紛落影中,他的映像仍一如昨日清晰,點點滴滴、無處不在。
風岚忽地悲從中來,但她開口時,聲音卻是很平靜的:“我的生命中曾經有過一個很重要的人。可惜他在的時候我從沒感受到他的重要性。後來他死了,就算我哭他、喊他、求他,他也回不來了……”
鼬默不作聲地聽着,把手中的藥包越攥越緊,水漬淋漓,污濕了他的衣角。
他又何嘗不是這樣?他又何嘗不是這樣……
鼬蓦地産生了一種感同身受的孤獨,風岚的話說到了他的心裡。隻是他比風岚還要遲鈍得許多,直到末路羁旅、直到悔不當初,他才幡然醒悟。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心中驚濤駭浪翻湧,可他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冷沉。
鲸脂燭靜靜燃燒着,幽藍的光仿佛來自彼世犀照,連通陰陽。也許是驟然得到故人的音信,格外觸動情思,風岚難得有些惆怅,似風絮浮萍,無枝可依。她傾身靠近鼬,好像是想為自己找到些許的依靠與慰藉,拉住他的袖子,嗫嚅着:“哥哥……不要離開我……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她越說越激動,幾乎湊到了他眼前,最後像是耍無賴一般搖着他的手,言辭切切:“哥哥,止水哥哥走了,爸爸媽媽也不在了,你不能離開我,你不可以再離開我了……好不好?你答應我好不好?”
風岚的眼裡蒙了一層清澈的水光,在蒼藍燭火的映照下似深海裡的瑩透璀璨的夜明珠,穿越無盡的波濤暗湧呈現于他眼前。被這樣的眼神望着,他幾乎無法拒絕答她所有的請求。
然而鼬還是理智尚存的。
面對風岚的殷殷目光,他卻沉默了。因為,他發現他竟然不能給她任何承諾。
鼬的回避無聲地給出了她答案。風岚的心情亦如魚躍般,抛上高空又墜落水中。她絕望地、慢慢地松開了鼬的手,無意識地低聲呢喃着:“不可以嗎?真的不可以嗎……”
指尖将要離開的一瞬卻突然被鼬按住,風岚一怔,有些無措地看向鼬。
“風岚……”他輕聲喚着,每個音節之間都微微拖長了發音,欲斷不斷的氣息若纏繞着留戀與缱绻的絲線。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目光無比誠摯而認真,點漆般的眸中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容顔、她的身影。
“……無論我在哪裡,無論我能不能在你身邊,你記住……”他說的很慢,也很艱難,但卻無比堅定,顯然每個字都是深思熟慮過的。
“……我會一直愛着你。”
他終于說出了他一直想對她說的話。至于她怎麼理解,他不想多問。甚至,他還有意引導她往錯誤的方向上去理解。
風岚的眼驟然睜大,這一切發生得太過于突然,以至于她一點心裡準備也沒有。美好而破碎,仿佛一場在混沌深淵中的夢,美好得破碎、陸離而綢缪,讓人流連忘返。
大喜大悲中,風岚伏首于鼬懷中,頓時哭得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