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十年冬,建康傳謝太後谕旨,冊封烏蘭郁弗為長安王。烏蘭郁弗随即奉上羌人國君與諸子侄的人頭,以示效忠。
奉命送人頭至建康的正是屠珲部大将拔拔真。國宴之上,拔拔真問及曾在西海教他漢話的使臣蘇絷,得知他位卑不可列席,便向謝太尉直言大雍埋沒英才。數日之後,蘇絷竟憤而挂印,與拔拔真同去。
景平十二年,烏蘭郁弗東進滅陳,一統北方。果然當年便于長安僭越登基,立國号為燕。謝太後命大将軍桓殷領兵征讨。
但大燕立國短短一年,原本奉命據守冀州的拔拔真便自立為王,叛出烏蘭。建康得到密報,稱烏蘭郁弗已病卒,如今即位的是他二十一歲的長子烏蘭徵。兀臧部不服新主,與賀阆、渠搜聯手,将烏蘭部的發家之地西海占為己有。剛剛才統一的北方轉眼之間又裂成了三塊。
趁着烏蘭徵忙着撲滅後院失火,荊州護軍袁增違抗桓殷的命令,擅自領兵突襲,與大燕段太後手下的雍州兵馬大戰一場,雖未能直搗長安,但也逼迫大燕主動讓出了原本屬于荊州的三縣。不久之後,烏蘭徵親自修書至建康,再表臣服之心。
越冬,桓殷班師。
謝太後于宮中設宴,嘉獎剛剛擢升平荊中郎将的袁增。
這個宴本是為了犒軍,隻可惜桓大将軍心眼比針眼還小,袁增新貴得勢,他一封上書說自己病了,就不來了。他不來,旁人便為難,不敢來,更不敢不來。謝郯倒是真病,隻能在家裡将養着。太後便幹脆改成了私宴,隻叫謝聿和袁增各攜妻兒來上陽宮。
袁增自知已将桓殷得罪了個透,自是要投靠謝氏。謝聿又急于扶植軍中勢力,與桓氏争權。一時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明綽陪坐得無聊,腿都麻了,便悄悄地變換了一個姿勢。剛在案下捶了錘自己的小腿,便被謝星娥的手肘輕輕戳了一下。 隻見表妹一臉鬼鬼祟祟的興奮,眼睛不斷地朝另一個方向瞟。
明綽擡起頭,隻見對面的少年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那是袁增的長子袁煦,今年十六。此次對上雍州軍,他隻帶一支小隊,夜渡急流,一把火燒了敵方糧草。謝聿對他大為贊賞,方才還在說要給袁煦也請封。
謝星娥湊到明綽耳邊,輕聲道:“父親這是替姐姐相看驸馬呢!”
明綽把她一推:“焉不知舅舅是在相看女婿?”
“少将軍可沒看上我,瞧他那雙眼睛,離都離不開姐姐!”
“别瞎說!”明綽輕斥一聲,又推她,“你别賴在我這裡,回舅母那裡去!”
謝星娥不依,扯着明綽的衣角賴住了不肯走。雖說上陽宮有人伺候,但這是謝家的私宴,有些事情太後不可能做,便隻有她母親庾夫人來做這個主母,又要替謝聿布菜,還要伺候着袁将軍的酒,她若坐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拘束也拘束死了。
要是平時,明綽還可以陪坐在母後身邊。謝星娥見了姑姑害怕,就不敢過來厮磨。但是今天蕭盈也不在,謝太後代天子坐上首,連明綽都不能去陪。
明綽壓低聲音:“皇兄今日不來了嗎?”
這個謝星娥倒是知道:“陛下病了呀!”
“又病了?”明綽一驚,“我昨日去含清宮,皇兄還好好的……”
謝星娥做了個怪臉,不知道是在說“我怎麼知道”,還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身子”。
姐妹兩個壓着聲音說了好幾句,明綽餘光一掃,見袁煦竟然還在盯着她看,見她又轉過來,便朝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東鄉公主就快滿十四歲了,如今大雍就這麼一位長公主,她的婚事,自然是在朝堂上被反反複複地議來議去。
袁煦相貌上佳,又少年得志,大概覺得父親這次單獨攜他進宮另有深意,公主擇婿舍他其誰,那眼神和笑容就都有點兒不自知地招人嫌了。
好大的膽子。
明綽心裡不滿,面上卻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把視線轉開了。袁煦見她不回應,一時有些悻悻的,隻好也裝作無事,聽父親說話。但沒一會兒,又沒忍住偷偷地看她,誰知明綽餘光裡留着神,馬上扭頭瞪了回來。
這一眼帶着點兒煞氣,把袁煦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端起面前的酒杯掩飾,又發現是空的,再伸手去拿酒盅。他身後的宮人也同時伸手要替他斟酒,兩人的手碰到一處,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把酒盅打翻在地。
所有人的視線都轉了過來,那宮人立刻伏地叩首。
袁煦亦驚惶道:“太後恕罪!”
明綽閑閑地轉過臉,沒事兒人似的。謝拂霜坐在上首,把剛才那一幕盡收眼底,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當即警告式地朝明綽瞪了一眼。可惜平常寵愛太過,明綽根本不怕,反而飛快地一吐舌頭。
“少将軍請起,”太後微笑道,“私宴罷了,不必拘束。”
袁增也道:“太後恕罪,臣久在荊州戍衛,犬子也在鄉野之地呆慣了,不懂規矩,讓太後見笑。”
“中郎将衛國辛苦,再說這樣的話,豈不是戳本宮的心嗎?”謝拂霜歎了一聲,舉起酒杯,“本宮敬中郎将一杯。”
袁增亦舉杯謝恩。
謝拂霜又道:“本宮聽說中郎将有兩個兒子,怎麼沒有一并帶來?讓本宮也瞧瞧二公子。”
“袁綦尚幼,更不懂規矩了,哪裡敢到太後面前獻醜。”
謝聿:“中郎将過謙了!二公子同小女一般年歲,小女還隻知道一味貪玩,二公子已在軍中操練了。”
他一邊說,庾夫人一邊給袁增添酒。袁增微微欠身緻意,又道:“男兒習武,自是要從小操練,不過同蠻牛一般,練他一身力氣而已。見識氣度,禮儀風姿,想是樣樣都不如謝小姐。”
明綽又把袁煦上下打量一圈,在“蠻牛”二字上狠狠點了點頭。一邊以牙還牙地推謝星娥:“原來舅舅是要把你嫁給那小蠻牛去。”
謝星娥逗明綽的時候高興,自己卻是個不禁說的,當即紅了臉,輕聲啐了一口:“姐姐胡說!”
謝拂霜:“你們姐妹兩個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明綽有意揚起聲音:“回母後,說袁二公子和妹妹年歲相當呢,可惜二公子沒來,妹妹好奇二公子生的什麼模樣!”
謝星娥羞窘不已,忙道:“哪有!分明是在說,少将軍一直盯着東鄉姐姐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