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千緒是誰?”
謝星娥把骨簽晃得“嘩啦啦”響,回答得心不在焉:“好像是太父以前的門生吧——哈!”
她大笑一聲,從棋盤上取走了明綽的黑子。從棋盤上看,黑子的形勢已然不妙。但是明綽根本不在乎,隻是迫切地問:“太父的門生怎麼會去做長沙王母親的面首?”
謝星娥想了想:“因為他生得俊俏?”
明綽站起來就走,謝星娥叫了一聲“到你了”,明綽也隻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認輸!”
一邊說一邊解了身上的寶石璎珞,随手抛給了謝星娥。這是她們提前說好的彩頭。
謝星娥一向玩六博棋很厲害,定彩頭的時候明綽已經看出來了,她就是看中了這條璎珞。
謝星娥淩空接住,果然美滋滋地往身上戴,在鏡前左右看了好幾遍,回頭發現明綽還一個人悶悶地歪在榻上,便又擠上來:“東鄉姐姐,我們玩投壺吧?”
明綽轉頭看了她一眼,投壺她也投不過她。
“你又看上什麼了?”
“沒有——”謝星娥拖長了聲音,“看姐姐不高興嘛。”
明綽便又躺回去:“不想玩。”
“那姐姐想玩什麼?”
“想……”明綽頓了頓,自言自語似的,“方千緒,不像世家子弟的名字。”
世家兒孫多單字,女子取雙字。更何況建康的門閥之中也沒有方姓。
謝星娥:“本來就不是,他以前是瓦官寺的和尚。”
明綽一下子坐起來:“啊?”
和尚能當太父的學生,比太父的學生去當面首還不對勁!
謝星娥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他給慈安比丘尼講經講得好,這才被太父看中,還了俗,做了太尉府的門生。”
明綽:“……”
這位“慈安比丘尼”不是别人,正是謝郯的發妻,謝聿和謝拂霜的生母。
前梁皇室大概是因為經曆了一次滅國之痛,全看開了,宗親貴眷之中很多人都信佛,瓦官寺便是當年所建。直到如今,依然是京中貴人們要出家的不二之選,明綽這位外祖母便是其中之一。
但明綽從來沒有見過她。慈安将俗世斬得一幹二淨,從不回家看望家人,也不要他們去打擾她的清修。謝家權勢越盛,她越要苦修,因為在她眼裡權柄都是罪孽。掃興的話說多了,家人之間的情就淡了,到最後,已是完全無話可說,隻能彼此都當做對方已經不存在。就連謝拂霜偶爾提起,也是深怨母親的無情。
但按照謝星娥這麼說,至少在謝郯認識方千緒的時候,他們夫妻之間還沒走到如今的地步。
建康權貴信佛者衆,瓦官寺的僧人行走于高門士族之間,常與文人清談玄修。方千緒一介白衣,通過出家這條路走到謝太尉身邊,不得不說,是很聰明的做法。
明綽:“然後呢?”
謝星娥撇了撇嘴:“不知道,好像是他哪裡惹怒了太父,就被趕出去了。”
那就是反目了。明綽心裡推測,以謝郯對出身門第的成見,将這僧人招為門生已是破格,真要舉薦入仕,還是不太可能。方千緒心裡含怨,與謝郯反目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來,他在建康前途盡斷,便隻好去做李姬的面首——名為面首,其實是長沙王的謀士。
壞了,明綽心裡想,這是沖太父來的呀。
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再去含清宮跟太父上過課,也沒再見到皇兄了。一開始是因為他們倆都病着,拖着拖着,又忙起年尾的祭禮大典——好吧,其實她在大典上遠遠地見到了蕭盈一面,但沒說上話,就不算了。
眼看着年也過了,建康城順順當當地跨進了景平十四年,沒被荊州軍圍城,也沒出什麼别的亂子,那含清宮的課業卻是再也沒有恢複。
一方面,是因為謝郯真的身體不太好了,如今又有荊州的事情壓着,太尉沒有精力再顧陛下的學業。另一方面,天子也已經不需要人再教着讀書,年後複朝,嫖姚都尉就如約來陪天子騎射。
這下,連謝拂霜都覺得明綽不該再去湊熱鬧了,于是她隻能跟謝郯一開始就說的那樣,跟官眷女子們一起去女尚書那裡習課。
明綽對此很不高興,女尚書講的東西對她來說太無聊了。她沒那麼多閑情逸緻來給花鳥寫詩,也沒興趣為了何為君子品行說上一天的空話。明綽想和當初在蕭盈身邊的時候一樣,知道朝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北邊的大燕又發生了什麼。但這些都不是女尚書會教的東西。
長公主不高興,就經常不去上課。不上課,就是跟謝星娥一塊兒下棋投壺猜覆射。主要是謝星娥愛玩,明綽則是想從她那裡打探一下謝聿回家說了什麼。
“對了,”謝星娥把明綽從沉思裡拉回來,“東鄉姐姐,你聽說沒有?”
“什麼?”
“太父要立王執瑈為後。”
王氏是慈安俗家的姓,如今的禦史中丞王诃是她的侄兒,王執瑈便是禦史中丞家中的女兒,算起來,是太後的舅家。也是正好提到了慈安,謝星娥又想起了這茬來。
“哦。”明綽悶悶的,一時沒找出話來回答。王執瑈年方十五,出了名的乖巧溫順。無論是家世還是品行,她都是無可挑剔的皇後人選,所以也沒什麼可以評價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明綽心裡突然沒着沒落的,半晌,隻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過年的時候吧。父親讓娘出面邀王家的女眷過府,在宴上要了王執瑈的八字。”謝星娥擺弄着新到手的璎珞,眼神有意無意地看着明綽,“娘說,今年怎麼也要先把陛下的大婚辦了。”
其實過年的時候謝聿把讓東鄉公主下嫁袁家的念頭說了,讓謝郯好一頓臭罵。但是話既然說到這了,謝郯便提出來,公主的事情不急,但是陛下該立後了,立了後,便好親政。不過這些話就沒讓謝星娥聽見了。
明綽還是沒理她。謝星娥歪着頭打量了一會兒,皺着鼻子,不知道在琢磨什麼。雖然姑母總是讓她來陪着表姐,但是表姐沒什麼興趣搭理她,表姐關心的事情她也不懂。不過表姐對她還是很好的,什麼璎珞钗環,她看上了,表姐就都會給。最重要的是,表姐是公主,尊貴又得寵,隻要跟着她,就算要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也沒人能攔着。
“東鄉姐姐,”謝星娥試探着又叫了一聲,“我們去看陛下射箭吧?”
明綽險些跳起來:“去哪兒看?”
“自然是校場啊!”
明綽微微睜大了眼睛:“你知道校場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