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仲抓緊跑了兩步,趕上隊首的林秋水和王文,連珠炮似的小聲問。
“雖然…雖然那位先生看上去很友善,但是把如此強大的詭異帶回聚落,還是太冒險了吧。”
在隊伍的末尾,司知硯雙手插兜,夾在人群中行走,暫且沒注意到這裡。
許多詭異都有【聽名】的能力,提及名諱就會被感應到。
在背着農場主的時候,他們一般稱呼農場主為“那位先生”。
王文偏偏頭,不回答雲仲得問題,反而問道:“小雲,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麼?”
“像那位先生一樣強大的詭異,這天下一定沒有能困住他的地方,他想去哪裡都可以。”王文道:“如果他願意去高分區,與積分排行榜前列的強者們交易,他的食物一定能賣出天價。”
“但是,他卻沒有去找那些強者,反而選擇了我們這些最弱小的玩家。用極度低廉的價格,将食物賣給我們。”
“你有沒有想過,那位先生為什麼會這麼做?比起那些強者來說,我們的優勢在哪裡?”
雲仲蓦然一愣。
他還真的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王文深呼吸一下:“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最後終于得出了答案。”
“——我們更加珍惜,更加識時務。”
雲仲如晴天霹靂,一下醍醐灌頂。
“是了!沒錯!”
王文繼續道:“這樣強大的詭異,連珍貴的食物都能拿到,為何會稀罕區區的怪談咒物?”
“尤其是羽毛那樣雞肋的怪談咒物。”
“我交上去的時候,自己都心虛的不得了,但那位先生竟然沒有露出半點不滿之色,還給予我們住所。”
“合理的解釋隻有一個:他根本不關心怪談咒物的價值,他隻是要我們的一個态度!”
“還記得那位先生昨晚對我們說了什麼嗎?”
王文一字一頓道:“'農場不會苛待最先信任我們的來訪者'。”
“很明顯。信任他的,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向他獻上的人,便能夠得到嘉獎。”
“那位先生,他是在篩選自己的追随者。”
“而那些食物,就是賜予追随者的獎勵。”
雲仲從未想過這些,無比敬佩:“原來是這樣,不愧是王哥!”
“可是,我們真的要追随詭異嗎?”
林秋水平靜的聲音從旁邊插來:“不一定。但我們一定要接觸一下,試一試。”
雲仲一下子愣住了。
林秋水手持長刀,在前方開路,沒有回頭,隻是低聲道:“這次任務,我們絕不會是第一支空手而歸的隊伍,也不會是最後一支。”
林秋水的臉上布滿溝壑與傷疤,額角滴着細密的汗珠,每一個字都牽吐自肺腑,壓着七年來沉甸甸的血。
“每一次輪回切換,世界都越來越險惡,任務也越來越困難。現如今,聚落裡能做任務的人越來越少,血池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承認吧。未來的狀況隻會越來越糟糕。”
雲仲低頭看着蒼茫的大地,背簍裡坐着雲笙笙。他從未被主神青眼的妹妹。她那麼聰慧,那麼敏銳,隻是雙腿殘缺,在主神的遊戲裡一文不值。沒有任何隊伍願意接受她。
等他死了,她怎麼辦呢?
“饑餓遊戲不需要弱者,主神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們的生路!”
林秋水狠狠一劈,刀下攔路的荊棘應聲而斷,汁液飛濺,弄濕他手上的繃帶。
林秋水的砍刀是被繃帶綁在他的手上的。因為他握不穩。
他的右手隻有三根手指。
林秋水是一名退伍軍人,年輕時見義勇為,從持刀醫鬧的暴徒手中救下一名醫生,自己也被砍斷了兩根手指。
自遊戲開始的第一天,林秋水就是這支小隊的隊長了。
王文的眼睛有嚴重的毛病,離開眼鏡和瞎了沒區别;雲仲在遊戲開始時隻有八歲,還不到别人腰高;雲笙笙先天殘疾,至今都坐在哥哥的背簍裡,沒能獨立完成過任何一次任務……
他和他的小隊,都是一群殘次品。
曾經有更強的隊伍看中林秋水的經驗,幾次向林秋水抛出橄榄枝。但林秋水沒有離開。
他舍不得丢下他的隊員們。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
林秋水用殘缺的手指握緊刀柄,慢慢道。
“為了大家,我們必須開辟一條新的道路。”
王文推推眼鏡:“正是如此。”
“所以,不管多麼危險的可能性,我們都要試一試。”
“這次出行,是那位先生對我們的考驗,同時,也是我們觀察那位先生的好時機。”
“這位邪詭而強大的先生,待在他身邊是否安全,他是否真的值得我們托付一切?”
雲笙笙問道:“如果發現先生其實不對呢……?”
林秋水微微一歎:“那就悄悄逃離農場附近的區域,再不回來。食物固然重要,大家的生命才是最要緊的。”
雲仲重重點頭。
林秋水的眼神微微一閃:
“如果确定了,這位先生值得的話……”
“就可以将那件聖物交給先生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雲仲驚道:“林隊,決定好了嗎?”
雲笙笙也道:“那東西,如果被不合适的人看見,會為我們…為很多人,帶來巨大的災禍的!”
王文歎息:“所以我們更要小心謹慎,仔細決定。”
“如果真能為聖物選擇一個稱職的主人,也算是了卻我們的一樁大願。”
天空之中,巨眼高懸。林秋水盯着面前布滿斷壁殘垣的大地,輕歎一聲。
日暮道遠,血色蒼茫,生路又在何方?
……他們真能熬過這場漫漫長夜嗎?
中年人思慮繁雜,少年卻不然。雲仲被這幾番話一講,隻覺得未來日子或有嶄新坦途,激得滿腔熱血沸騰。
遠處的廢墟中冒出來一隻蚰蜒人,雲仲眉頭一豎,頓時端槍瞄準。
來吧。讓那位先生,看看我們的實力!
槍聲響起,刀光如晦。
衆隊員周全謹慎,配合天衣無縫。
司知硯縮在小隊後面,對這個天大的誤會一無所知,默默地拉高了衣領。
話說回來,外面居然那麼多蚰蜒人,還好有大夥在。
别看這個小隊一開始被黑影攆的到處跑,其實還是很強的嘛。
……要想辦法給他們一些報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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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林秋水等人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這一路都走得很順利。
林秋水走到司知硯旁邊,躬身道:“先生,翻過這座小山,前面就是血池了。”
“我們的聚落,就在血池中心的島嶼上。”
司知硯點頭。
翻過山,眼前豁然開朗。
嶙峋的大地上,散亂的建築儀器一層一層鋪開,展成一片蒼茫的廢墟。
不難看出,這裡曾經有一座無比宏偉的城市,但現在隻剩下無盡的斷壁殘垣。街道寬廣而寂靜,無人穿行。
遠處是森林幢幢的黑影。在視線的盡頭,連綿的山脈傲然屹立。
天穹之上,金色的巨眼高懸于空,帶着笑意,俯視着這世上的一切。
這就是這個輪回的世界。
已經毀滅的,古老文明的廢土。
在城市的廢墟邊緣南側,是一大片鮮血組成的湖泊。一眼望去無邊無沿,寬廣平靜。
湖面宛如猩紅色的明鏡,倒映着天空中的一切。
在湖泊的中央,隐隐能看到一處湖心島。一排條形的礁石群從血池中突出,如橋一般,将它與岸邊相連。
林秋水帶着司知硯走上礁石群,介紹道:“我們的聚落就在湖心島上。這座礁石橋,是通往聚落的唯一途徑。”
“請先生務必小心血池的血。這些血帶有詛咒,不慎接觸皮膚的話,會造成大面積的潰爛,嚴重時會緻死。”
“也正是它,保護着聚落的安全。”
司知硯走在血湖中央,向前望去。
越來越近了,眼前已經出現了湖心島的輪廓。
但是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間,司知硯卻愣住了。
他疑惑地歪歪頭,輕聲道:“林隊長?”
林秋水擡起頭,瞳孔驟然一縮。
在礁石橋的盡頭,那原本是湖心島的地方,赫然已經被一片血幕籠罩。
猩紅的血水淋漓升起,宛如海嘯的潮汐一般,遮蔽了整個視野。
雲仲聲音發抖,顫顫巍巍地問:“發生什麼事了?聚落…聚落怎麼了?”
話音未落,身邊的血池突然泛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