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清淮已經餓得有些腿軟了,卻沒有表現出任何迹象。
他側坐在鋪蓋上,摟住母親瘦削的肩膀,笑道:“不能這麼說。要沒有媽幫我擺鋪子,我早餓死了。我可不會做生意。”
“媽,别哭了,哭餓了沒力氣。這批手雷做好,還得靠媽來賣呢。”
母親點點頭,連忙擦淨眼淚。
湯清淮努力眨眨眼,讓發黑的視線清明些,把胃裡的酸水咽下去。
被家人捧在手心裡的大少爺,也到了扛起養家重任的年紀了。
湯清淮拿起一顆撿來的頭骨,和母親一起,切割手雷殼。
為了方便攜帶,湯清淮在炸藥中加入一定的水,揉成泥團狀,再塞進手雷殼裡。
這七年來,湯清淮靠着自己的化學知識,為适格玩家們提供廉價的雷火消耗品,以此養活自己和母親。
他其實并非化學專業,研究方向與材料有關,屬于芯片方面的尖端人才。但是遊戲降臨,人類科技從頭開始,這一切也就都沒用了。
所有的勤務玩家,生活都是困苦的。
每一百天,世界就會進行一次輪換。他們會進入下一個末日。
上一個世界能制備炸藥的材料,就會徹底消失。
能否在新的世界找到合适的原材料,都是未知數。
勤務玩家必須得有一技之長才行。做一天工,産出一天物件兒,才有一天飯吃。
因為切換世界而餓死的勤務玩家,不勝其數。
湯清淮運氣好,這次的世界有遍地的頭骨做外殼,合作的紡織物玩家也能做出擰線,有上一個世界留下來的易爆鮮血起爆,再加上他們用新植物調配出的粉末炸藥,新的手雷生産線就續上了。
而算到今天,切換世界已經一個多月,他們已經斷糧三天了。
很快,第一批手雷就出爐了。定價50積分/個。
湯清淮努力撐起虛軟的腿腳,将手雷上貨的牌子挂了出去。
病仄仄的臉瘦骨嶙峋,隻有黑眼瞳晶亮,充滿希望。
之前的老客戶很快前來購買。
老客戶是個綁着馬尾的女人,是經常和他們合作的适格玩家。
主神商店的破片手雷要300積分/個,質量精良,卻也十分昂貴。對于低難度的适格玩家來說,勤務玩家的土制雷火,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馬尾女孩利落飒爽地一劃積分:“這十個我全要了,辛苦了。”
500積分入賬,鐘曼文看着女人戰術背心下挺括的脊背肌肉,笑着将手雷推出去。
年輕人,身體強健,心智冷靜,羨慕不來啊。
賣完手雷,湯清淮對馬尾女孩輕聲道:“我們想用1000積分,向您換一塊土豆,還是老價格。”
他這話的語調略微上揚,滿心歡喜。
單是想着土豆綿軟的口感,沉甸甸落進胃裡的感覺,唾液就不自覺分泌出來。
積分入賬了,能吃飽了。
最重要的是,媽媽有口糧了。
馬尾女孩卻猶豫起來:“我近期任務完成得也不多,食物就不賣了,你再找找别人吧。”
湯清淮有些失落,不過隻得點點頭。馬尾女孩離開了。
“攤子媽看着就好。”鐘曼文躺在攤子上,氣若遊絲地道,“小淮,去找人買點土豆吧,媽好餓。”
湯清淮匆匆應一聲,撩開簾子跑出去。
起初,湯清淮是滿懷希望的。
他握着他和師兄、母親一起,用腦子和勞動得來的積分,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找着。
第一個玩家,早就把用于交換的份額售出了。
第二個玩家,拒絕了交易。
第三個玩家,他壓根沒完成任務,自己都在吃存糧。
第四個,第五個……
每一個适格玩家,都不再對外出售食物了。
有很多玩家,現在是否仍然是适格玩家,都還是存疑的一件事。
湯清淮逐漸有些慌張,踉踉跄跄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觸目所及,皆是和他一樣饑餓的人,一雙雙餓得發着綠光的眼睛。
怎麼了嗎?
發生什麼了?
無法完成任務的玩家又變多了?
那些外來交易的适格玩家呢?
他和李師兄,這段日子都在虔心研究新的配方,連外面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他兩個科研民工,隻想着做好自己的事情,做好産品,就會有人買,就能活下去。
可是如今手雷賣出去了,吃的在哪呢?
漸漸地,腳步越來越沉重了。
多日的饑餓在此時一并爆發,湯清淮的眼前一陣陣發黑,胃裡也陣陣絞痛起來。
餓。太餓了。實在是太餓了。
媽肯定比他還餓。
他不能倒在這裡,不然媽一個人待在家裡,會餓死的。
但沒找到吃的,他怎麼能回家呢?怎麼能面對媽饑餓的目光呢?
媽什麼也不會說,媽總是愛他的。但他怎麼能讓她餓死?
湯清淮的意識朦朦胧胧,不肯回去,轉了一圈又一圈。
最終,他實在沒力氣了,不得不停下來。他靠在帳篷的撐杆上,支撐自己的體重,拉扯胸口的衣物,慢慢喘息着。
細瘦的指尖打着顫,第無數次摸一摸胸口的主神計分器,卻摸到懷裡一件柔軟的東西。
鬼使神差地,他将它拉了出來。
那是一塊雪白的的面餅。
那是湯清淮上午剛調配出的,近似奧克托今的炸藥。
它好軟啊。湯清淮眼睛發直,一向引以為傲的頭腦暈的厲害。面餅子沉甸甸地墜在手裡,白花花的刺眼,柔軟而有一點彈性,一按一個凹坑。像是饅頭,香噴噴的大白饅頭,也像是披薩的餅底團子。微甜的香味直往鼻腔裡鑽。
如果一口咬下去,滿滿當當柔軟噴香的面團塞進嘴裡,指不定有多舒坦!一下就能中和住翻湧的胃酸。
湯清淮是有文化的,一個名詞一下子跳了出來——傑邁瑪阿姨。
在二戰時期,人們将奧克托今炸藥與白面以8:2的比例混合,僞裝成面粉,以此來躲避敵軍的檢查,向敵後輸送物資。美國大兵将這種僞裝炸藥稱為“傑邁瑪阿姨”,是當時美國本土熱銷的煎餅品牌的名字。
這種混合物,加入黃油,水等揉捏成團,可以引爆,也是……可以吃的。
湯清淮綠着眼睛,慢慢張開嘴,将那雪白的饅頭放入口中……
“你瘋了!!”
旁邊猛然傳來一聲怒斥。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手上,将白饅頭打翻在地。
湯清淮一點力氣也沒有,順着這力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腦子一下清醒了一半。
是李師兄。李師兄雙目通紅,還在喘息,看起來趕得很急。
他拎起湯清淮的衣領,連珠炮一樣怒道:“你忘了嗎,這個世界的食物,都帶有古老種族的恸哭詛咒!隻要吃掉它們就會就會染上詛咒,活不過三天!”
“俺們取植物根莖做炸藥,肯定也在這個範疇内啊!”
李師兄家鄉話亂飚,雙手抖得厲害,明顯吓慘了。
“小少爺,這就堅持不下去了?”
湯清淮徹底吓清醒了。
但他還是餓得眼前發暈。太餓了,汗濕的手指伸出來,抓住李時澤的手。
瘦削的臉頰繃緊,慢慢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李時澤就眼睜睜看着,他那一向高傲的小師弟,滿身冷汗,揚起細白的脖頸,聲若蚊蚋地說:
“師兄,我好餓。”
——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裡重重地撞了一下,李時澤整個人都晃了晃,險些沒有站穩。他深吸一口氣,胡亂蹲下,撿起那隻小布包,塞回湯清淮懷裡。
“别走,别幹傻事。你個信球。”
“我來時聽到,鐵匠鋪那邊,有人正在張羅着開一個……”
他頓了頓,聲音幹澀。
“……小吃攤?”
“左右都是餓死,不如,我們去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