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綠色的鬼霧驟然湧上去,一下吞沒了湯清淮。湯清淮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像破布口袋一樣倒了下去,一下子砸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精心調配的炸藥滾了兩圈,散落一地。
為了保證安全,湯清淮刻意将粉狀炸藥揉捏成團,做了惰性處理,沒有起爆裝置,根本無法爆炸。
湯清淮的手中什麼也沒有,隻有半小包肉幹。
他隻是想再摸一摸存糧,努力讓自己安心一點而已。
壞了!
司知硯心跳一下子漏了一拍,不假思索地後撤一步,同時一把抓住雲笙笙的肩膀,向後一拉!
司知硯扯開她的瞬間,一隻補給瓶狠狠砸在雲笙笙原本待的地方。
啪啦!玻璃碎片四濺。
雲笙笙一下子小臉慘白。
身後傳來一聲驚異的嘶吼:
“顧浩平殺人了!”
刀匠剛剛氣得直接向顧浩平砸了一隻瓶子,隻是準頭不行,丢了一空,還差點砸到雲笙笙。
此刻喘着粗氣,又拎起一個空補給瓶,目眦欲裂地瞪着顧浩平。
“那個賣手雷的幹什麼了?!值得你下如此毒手!”
有人在尖叫:“改明兒我們也要被殺了!”
有人高高舉起司知硯派發的排隊憑證,哭得聲嘶力竭:“我家已經斷糧一周了!好容易看見一個賣吃的!我好容易排到現在啊……啊……”
“為什麼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
“明天讓這位先生繼續擺食物,又能把你怎樣!”
突然,有眼尖地勤務玩家尖叫起來:“左邊那個侍衛,我認得你!李武!你剛剛不是還在排隊買炸雞嗎?!”
名叫李武的适格玩家吓了一跳,趕緊把露出來的炸雞紙包塞回背包裡。
“我看到了!别藏了!!”
“原來你們已經買到了吃的?”
“你們有得吃,就不管我們死活了嗎?”
一浪接着一浪,人群洶湧地咆哮起來。
在鮮血和饑餓的作用下,壓抑許久的情緒,徹底被點燃了。
積攢多年的矛盾在此刻瞬間爆發,人群一擁而上,瘋了一樣地撲上來。
面對着洶湧的人潮,顧浩平眉眼微低,唇角微微勾起。
“安靜!”
他慢悠悠地喊着,又朝天放了兩槍,周圍的統領衛隊也開始齊齊鳴槍。
激憤的人群如海浪波濤一般,頃刻間吞沒了他。
這裡是勤務區,遍地都是勤務玩家,這麼多人暴動,就算是适格玩家,一時間也沒能攔住。
光頭刀匠舉着刀,沖在人群中,聲嘶力竭地怒吼:“今天無故殺他!明天就是我們!你還想弄死幾個?!”
“有本事你就把我們都殺了,等聶統領回來,把屍體擺給他看!擺啊!”
來吧,鬧得越大越好。
顧浩平眼瞳中鬼氣森森,揚手指揮,讓衛隊和适格玩家撐住陣型。
鮮紅血海之上,聲聲泣血。
舉目四望,皆是無數雙餓得通紅的眼睛,如畜如海。
一片混亂中,在前方維持秩序的雲仲肝膽俱裂,和王文手拉着手,拼命向着小吃攤位的方向擠去。
“笙笙,笙笙,你還好嗎?”
人群後傳來少女的聲音:“我沒事!哥,你小心,千萬别摔倒了!”
好容易擠過去,雲仲撲上去,一把抱住雲笙笙。
抱得那麼用力,勒得雲笙笙骨頭喀拉一聲。
雲笙笙絲毫不在意,熟練地撫摸着哥哥的脊背,輕聲說:“哥,我沒事。農場主先生救了我一命。”
雲仲擦幹眼淚,感激地看向司知硯。
司知硯微微點頭,不作回應。
他向前一指,對林秋水道:“請您帶上他。我會支付酬勞。”
林秋水順着司知硯的目光一看,正是地上的湯清淮。
身為這場暴動的導火索,湯清淮躺在激動的人群腳下,瘦弱的軀體一動不動,宛如一灘垃圾,渾身泥濘不堪,手中的肉幹早已經被拿走了。
幸好,大家唇亡齒寒,哪怕是在這樣激動的時候,也沒幾個人踩過他。不知是誰将他放在了一個帳篷旁邊,遠離了暴動中央。
林秋水深深地回望司知硯一眼,帶着兩個隊員擠過去,三人成三角陣勢,保護着彼此的重心,好讓林秋水蹲下,将湯清淮背起來。
司知硯繼續道:“收攏隊伍,離遠一些。”
林秋水沒有二話,重重點頭:“好。”
雲仲失聲道:“隊長,我們就這麼走了?”
先生是詭異,不想參與玩家争端是正常的,但是隊長怎麼也同意就這麼走了?
現在勤務玩家們在戰鬥啊!他們不幫忙嗎?
王文一把拉住他:“聽話!你不會以為這麼輕松就能推翻顧浩平吧?”
“适格小隊的戰鬥力是碾壓級的,更别提還有半步天選者的顧浩平。他們現在還沒開槍,無非是忌憚殺太多人,聶統領回來不好交代罷了。”
正值此時,腳下大地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
周圍頓時亂成一片,商品和盆罐一起滾落,噼啪摔成一片。還有部分帳篷都在傾倒。有人摔倒在地,驚呼聲此起彼伏。
林秋水穩住下盤,一下子便意識到了不對。
大地左右歪斜,宛如船舶在波濤中搖晃。這感覺好像是……
“血池在漲?”林秋水扭頭問道。
安德森扶着帽子,抓着林秋水的衣袖,努力點點頭。
血池又起掀浪了。最近幾天,這種情況越來越頻繁,倒也不是稀罕事。
骸骨渡輪不大,司知硯向遠處望去,隻見外面血浪滔天,幾乎要蓋住天際線。
血池波動時,液面上漲,會沒過黑礁石橋,掀起無數風浪。
不過骸骨渡輪排水量大,又有聶渡設下的保護,對骸骨渡輪本身造不成什麼威脅。
這個小插曲并沒有阻擋憤怒的人群,勤務玩家們繼續向前,用身體沖擊着适格玩家聚成的團塊。
團塊中心,顧浩平突然不動了。
他凝視着遠方的血幕,又擡頭看看天上的主神之眼。
主神之眼無悲無喜,與他對視。
“這樣啊。”
顧浩平輕聲呢喃,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碰巧在這時候來,也算命中注定吧。”
“順應天命,我們本身就該這麼做……”
話音未落,一隻空補給瓶砸向了顧浩平的臉頰。
這一次砸準了。
顧浩平閃電般擡手一擋,黑手套上幽光一閃,瓶子驟然在空氣中炸開。
碎片劃過他的臉頰,割出一道血痕。
顧浩平擡起頭,看見刀匠怒目圓睜,盯着他嘶吼。
顧浩平抹去臉上的血,一撥左輪手槍的彈倉,喀啦啦啦的聲音響起,最終指尖一點,定在其中一發子彈。
槍裡伸出一隻血淋淋的白骨手,像握手一樣握住顧浩平,骨尖深深刺進手心手背,深度幾乎近骨。顧浩平早就習以為常,除了因劇痛抽搐一下肌肉,再沒别的反應。
他沖着人群舉起槍口。
砰!
【A級咒物-苦骸嘶鳴】的第三彈倉,【殘生骨灰】!
翠綠色的煙塵在人群中炸開,砸在一個個血肉之軀上。
煙塵彌散之處,慘叫聲此起彼伏,被波及到的人,一個個渾身顫抖,癱軟在地。
人們尖叫着逃跑,滾在地上,拼命捂住口鼻,抓撓着全身每一寸裸露的皮膚。
統領衛隊中有人面露不忍之色,但是到底沒有說什麼。大家放開了手,配合一緻,向外反攻推進。
他們盡量不殺人,但是槍彈無眼,難免有傷。
很難說這是一場戰鬥,完全是一邊倒的屠戮。
散亂的人群中,有人在哭,有人在逃跑,而剛才沖到最前面的人們,一個個都倒在了地下。
不多時,場面就已經控制下來。
勤務玩家們四散而逃,留下一地的狼藉。
司知硯早就帶人撤到了暴動中心稍遠的地方,沒有受到什麼波及。
眼見大勢已定,林秋水歎息一聲,要遠遠撤走,司知硯卻又攔下了他。
“等等。”
司知硯盯着那些倒下的人,慢慢道:“再觀察一下。”
那邊,顧浩平蹲下身,拍拍刀匠的肩膀。
“用補給瓶砸人再愚蠢不過了。”他微笑着說,“你身邊明明有炭火,你可以下手更狠一些。”
刀匠死死地瞪着他,目眦欲裂。
顧浩平繼續道:“按骸骨渡輪的規矩,不服管教沖擊衛隊,是要槍決的。”
“但是你們情有可原,我不殺你們。”
“我留了力。大概再需要半小時,你們就能恢複行動能力了。我會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收拾你們的家小細軟。”
“然後,跟我走。”
…………
……
一小時後。
黑礁橋頭。
血池的波蕩仍未褪去,黑礁石橋被淹沒在猩紅的血水中,時隐時現。詛咒的鮮血翻滾着,不斷掀起一人多高的巨浪,撲在橋上砸碎了,濺起一片詛咒的水花。
統領衛隊荷槍實彈,将黑礁橋頭團團圍住。
顧潮平站在一旁,慢慢道:“去吧。現在就離開這裡。”
“如果你們能從血池的浪潮中活下來,通過黑礁石橋,說明你們有生存下去的能力。”
“隻要你們能走過黑礁石橋,我便願意接納你們,回到骸骨渡輪來。”
“如若活不下來,那便是上天要你們死的。”
誰也無力挽回。
一群人彼此攙扶着,站在血浪之前。
經過清點,倔強地戰鬥到最後,以至于被俘虜的勤務玩家,恰好整三十個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人人身上帶傷,枯瘦羸弱。有很多人都難以站穩,身形搖搖晃晃的。
身後,是顧浩平和統領衛隊十幾支黑洞洞的槍口。
身前,則是一片血腥的單程道。
光頭刀匠站在最前方,死死地咬着牙,支撐着身體,手裡還攙着一個受傷的小姑娘。
他身上仍然背着沉重的行囊,裡面放着他的打鐵工具和刀,還有小車拖着爐竈。
勤務玩家的手藝,是他們的立身之本。哪怕奔赴死局,他們也不會丢掉這些。
這三十個人彼此攙扶着,沒有一個人倒下,也沒有一個人向顧浩平低頭。
能站在這裡的,沒有軟骨頭。
絕望在空氣中蔓延。
無數勤務玩家自發趕來,将這裡圍得水洩不通。大家臉上帶着悲苦的神情,有心腸軟的人不忍目視,低頭小聲哭泣。
血海無生,這是一條絕路。
站在橋頭的人走向了死路,站在岸上的人又何嘗不是呢?
這個世道裡,沒人能護得住弱者。
顧浩平微微揚首:“去吧。”
刀匠深吸一口氣,絕望又疲憊地閉上眼睛,向前踏出一步——
滾滾水聲中,身後突然傳出一個清冽的聲音:“請讓一讓。”
刀匠吓了一跳,身形不穩一下,險些摔進血池,趕忙回過頭。
人潮緩慢分開一條通路,露出後面的人。
是那位低價售賣食物的先生!
自稱“農場主”的先生裹着一身黑風衣,單手插兜,帶着林秋水的小隊,自人群當中走來。
農場主的表情仍然冷淡,聲音疏離,似乎對正在發生的一切事情漠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