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浩平的槍口,萬衆彙集的目光,似乎都與他無關一樣。
刀匠怔怔地看着他,想要說些什麼,農場主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黑色的衣擺徑直刮過刀匠的身邊,未曾停留一時半刻。
他在黑礁橋頭站定。
在最近的距離,面對着洶湧咆哮的血海。
顧浩平也摸不準這位強者要做什麼,下意識地握住苦骸嘶鳴,警惕道:“既然你沒有壞規矩,骸骨渡輪不會對你做什麼。”
“……怎麼,你該不會是想要幹預骸骨渡輪的家事吧?”
“不必多心。”
司知硯微微偏過頭,唇角勾起,瞳孔漆黑,笑意不達眼底。
“我對那種事情沒有興趣。”
“隻是,到了離開的時候罷了。”
要走?現在?顧浩平蹙着眉,匪夷所思,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農場主卻已經不再看他了。隻是回過頭來,踏出一步。
嗒!
皮鞋踏在黑礁石橋上的一刻,血浪退避!
鋪天蓋地的滾滾紅潮,像是遇到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般,猝然向着兩旁湧去。
十幾米高的滔天血浪,彼此混亂地沖撞着,在兩側劈開,上升的血池液面足有好幾層樓高,如峭壁堡壘。
唯有農場主的身影所在的黑礁石橋上,血池平靜異常。
就好像……将血海分開,生生辟出一條生路一般。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愣住了。顧浩平頓時駭然,手腳冰涼,倒抽一口冷氣。
這是什麼現象?!
能在血海中自保,不是什麼稀罕事。顧浩平自己就有一些能短時間防禦詛咒的護罩。
但是,以一己之力,将整個血池的浪潮劈開?
從來沒有人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
這得是什麼樣的偉力?
刀匠怔怔地看着這場奇觀,大腦都要停止思考了。
農場主就這樣向前走去,在幾步之外站定。
此時,肩膀上受了重重一推。
刀匠渾身一個激靈,回頭一看,是林秋水。林秋水背着那個賣手雷的小子,對他低聲道:“還不快走?”
說着,王文走過來,從他手中接過那個受傷的小姑娘,自己攙着。
“哎…哎!”
刀匠這才回過神來,反應過來,頓時眼眶一熱。
這位先生……這位先生……
他是在,等我們?
三十個人扶老攜幼,連推帶拉的跟上,踏在了司知硯的身後。
行走在黑礁石橋上,就如同行走在峽谷中一般。
陽光透過血浪峭壁投下,在這條峽谷中照出淋漓的波光。
農場主的背影逆着光,黑風衣棱角挺括。鍍着一層鮮紅色的邊。
眼前滔天血潮翻湧,卻沒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片血不沾身。
與這傷痕累累的一群人,形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好像完全不是一個種族的生命一般。
看起來那麼遙遠,與一切格格不入,卻又默不作聲地放慢一些速度,等待着身後三十個勤務玩家的腳步。
邪性且聖潔。
刀匠文化水平低,一時之間,竟然隻能想出這兩個詞。
這兩種完全矛盾的氣質融在一人身上,竟然沒有絲毫違和感。
就像他也會平靜地拍一拍林秋水,讓他去帶走湯清淮一樣。
漠然而慈悲,無聲的溫柔。
林秋水背着湯清淮,仰望着農場主的背影,一時間有些失神。
突然,農場主回頭掃他一眼。
林秋水精神一肅,連忙督促大家,加緊腳步跟上。
他們也不能仗着先生的慈悲,過得太悠閑了!
就這樣,司知硯帶着勤務玩家們,在血海中生生開出了一條路。
踩着燦爛的血光,走過猩紅的鮮血峽谷,一路向着遠方,消失在岸邊人的視線中。
顧浩平等人完全看得呆了,就這麼看着他們遠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
司知硯走在最前方,面帶微笑,精神緊繃。
【叮咚!為您局部消解厄怨浪潮5秒,[女巫的祝福]消耗5層。當前剩餘層數:155層。】
【叮咚!為您局部消解厄怨浪潮5秒,[女巫的祝福]消耗5層。當前剩餘層數:145層。】
【叮咚!為您局部消解厄怨浪潮5秒,[女巫的祝福]消耗5層。當前剩餘層數:140層。】
……
每隔幾秒鐘,他的腦内就會跳出來一個這樣的提醒。
司知硯每一步的步幅都是想好了的,一分一秒地掐算着時間。
不能太慢,在中途就消耗完祝福層數;也不能太快,讓趕不上的虛弱者掉隊。
第一次聽到女巫祝福播報的時候,司知硯就産生過一個疑惑。
——為什麼,系統會将女巫的祝福累計方式,稱為“層數”?
如果隻是好運有效期有限,完全可以計算剩餘時間;如果是好運總數一定,那則是次數相關。
“層數”這個稱呼,最大的特點就是,可以累計,堆疊,慢慢變高。
就像遊戲中的Buff一樣。
如果層數堆疊夠高,是不是可以消解更大的黴運,或者産生什麼新的變化?
司知硯想過将每塊肉幹分給那三十個人,但是顧浩平一直安排統領侍衛看着他們,根本不讓他們接觸旁人。
于是,在剛剛在等待的時間裡,司知硯決定賭一把。
他吃下了自己帶來所有的幸運肉幹。
果然,如他所想。
[女巫的祝福]疊到100層以後,産生了質變。
現在的司知硯,可以在遭遇黴運時,自由選擇“消解黴運的方式”。
就比如踏入血海。
可以像之前第一次上黑礁石橋一樣,使用【完全避開惡怨浪潮】,每次消耗3層祝福。
這種方式的外化表現,是血浪仍然自由拍下,隻是會避開司知硯這個人。消耗小,但隻能保護自己周邊的一小塊。
也可以像現在一樣,使用【局部消解惡怨浪潮】,每五秒消耗5層祝福。
這種方式,就是如現在一般,在血海之上,分開一條石橋通路。
所謂女巫的祝福,根本就不隻是一個幸運小Buff。
而是一個,正兒八經的萬用自保能力!
行走在猩紅的鮮血峽谷中,司知硯仿佛能透過遙遠的時空,見到那些如兔一般狡黠燦爛的女巫們。她們身上套着一層又一層的光環,裹着不死的偉力,向敵人發起華麗又緻命的沖鋒。
司知硯仰起頭,看着地平線盡頭的夕陽。
這所謂的饑荒農場,到底是在種什麼東西?
女巫也好,夢魇也好,這些生物真實存在過嗎?與你又有什麼關系呢?
【叮咚!為您局部消解厄怨浪潮5秒,[女巫的祝福]消耗5層。當前剩餘層數:0層。】
【[女巫的祝福]結束。】
司知硯的時間掐的很準。剛好,在斷後的王文踏上岸邊的那一刻,層數徹底消耗一空。
嘩啦——!
血浪在他們的身後閉合。
衆人曆經絕望,劫後餘生,還有些不敢置信,以手遮眼,讷讷地仰望着燦爛的夕陽。
他們……就這樣,出來了?
他們真的,活下來了!
有人痛哭失聲,有人跪倒在地。刀匠鼻尖發酸,将哭泣的小姑娘抱進懷裡。大家互相攙在一處,近乎崇敬地看向前方那黑色的身影。
為他們引領生路的神明。
農場主。
林秋水心悅誠服,站在司知硯身邊,畢恭畢敬地躬身道:“農場主先生,我們出來了。”
“大家都在這裡,一個也沒有少。”
司知硯不語,微微颔首。
此時,顧浩平頂着他的詛咒防護,從血橋浪濤中走來。
他的防護罩沒有那麼高級,隻能隔絕詛咒,渾身的衣物被能穿透布料的血怨浸透了,猩紅狼狽。
顧浩平陰着一張臉,不情不願地開口。
“……既然你們确實走過了血橋,我會兌現我的諾言。”
“等血浪熄去,你們可以回去。”
顧浩平當然是不想的,隻是話已出口,迫于壓力,他不得不來。
啧,怎麼就讓這群人活下來了?
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們。
衆人陷入了沉默。
有人帶着家小,死死地抿着嘴唇。
所有人心中都燒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火。
但是,人總是要吃飯的。
哪怕自己不吃,孩子也是要吃的。
突然,司知硯淡淡道:“我的農場永不歇業。”
“?!”衆人回過頭去。
司知硯還在看着遠處的天穹,沒有回頭。隻有肩膀微微放松一點,溫柔地垂下去。
刀匠第一個理解了這句話的用意。
一股熱流猛地湧上了他的胸腔,讓他雙眼發酸。他狠狠一擦眼睛 ,站起身來,對着顧浩平,一口啐過去!
呸!
顧浩平驟然一閃身,一下退出了五六步遠。
刀匠罵道:“誰稀罕跟你回去!回去接着受你的氣,等你哪天徹底把我們弄死麼?”
那小姑娘紅着眼眶,掙紮着揮舞拳頭:“誰離了你,就不過了不成?!”
雲仲怒道:“人家自己有手藝,跟着農場主,也能在荒野上活下去!”
“一身是血,我還嫌腥呢!”
“我們有活兒做,吃哪個人的飯沒給積分,你還真當你養我們?”
“求你了嗎?你就來現眼?自我感覺還挺好啊!”
……
一時之間,憤怒的語聲響成一片。
顧浩平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被怼的頭腦一陣陣發蒙,臉色青一陣紫一陣。想要回嘴,又一向不善言辭,根本不知道說些什麼。
最終隻能狠狠咬咬牙,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一小群勤務玩家熙熙攘攘,擠在一處,追着他罵成一片,直到他退回血海深處。
出了這片血海,身後曠野蒼茫。
天穹之下,無垠的紅土向四面八方排開。
刀匠看着荒野,一時之間有點恍惚。
骸骨渡輪上人口密度極高,人挨人人擠人,能容三五人的就是大帳篷,下腳都沒地方。
待久了,竟然幾乎要忘了,在血海之外,天地本是如此廣闊的。
司知硯聽着身後的動靜,微笑着低下頭,指尖觸上農場的頸環。
藤蔓頸環不會說話,枝條在風中搖擺,纏上他的手指,親昵地蹭蹭。
該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