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阮沒想到爹爹突然變得這麼不近人情,剛好梁王從門口進來,她便湊過去溫聲軟語求了梁王,“祁叔叔,你不是說支持阮阮出去見見世面嗎?阮阮活了十五年,還未曾出去過,再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阮阮也想親眼看看,更能激發我念書。再說有陸大人還有這麼多衙役,阮阮保證不會亂跑,一定不會出問題......”
她左一口祁叔叔,右一口祁叔叔,梁王禁不住哀求,隻好專門派了自己武藝高強的手下跟着,許阜見閨女這般想去,也不好說什麼:“但汝汝,你隻能去安縣,決不能再去其他地方,眼下各處饑荒,指不定會遇到什麼,就算有王爺的手下,也不一定能護住你。”
霍明阮便擡手保證隻在安縣,絕不去其他地方。
在馬車上,徐殷忍不住道:“小姐,我們去那麼遠的地方,奴婢有些怕,小姐你不怕嗎?而且那安縣正值饑荒,也沒有什麼好玩的,小姐為何一定要去啊?”
前世的霍明阮肯定會怕,前世在去京城前,她就是籠中一隻雀兒,連青州的城門都沒踏出去過。但正因為是籠中金絲雀兒,她才會識人不清喜歡上聶丞,會禍到臨頭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最後的刺殺也不過是頭腦空空悲痛迷茫下的義氣之舉,除了白搭一條命,也沒有其他作用。
既然老天給了她重活的機會,這一世不能還這樣。她想去,既然看不進書,那就多看看世界。而且這些時日同姜朔一起在外面籌款,她也确實很關心災情。
“祁叔叔手底下的人功夫高強,還有姜朔和陸參軍和我們一起,應當不會有事。”
徐殷瞅着自家小姐平靜的神情,不知道為何,她覺得小姐這幾天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變得比往日成熟了不少。
小姐都這樣說了,她便沒再說什麼,拿出出門前準備的點心和茶水遞給她。
這時,家丁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小姐,姜公子方才送來一些果子,說是在樹上剛摘的,說...已經嘗過了,沒毒。”
徐殷詫異着掀開窗簾接了過來,是一些青棗,個頭大,還透着陽光的暖。
“這裡還有這麼大的青棗?竟然沒被流民摘了去?”她有些驚奇,又探頭望後面看了看,那姜朔頭上還帶着帷帽,坐在馬上,背挺得筆直。
霍明阮接過來,嘗了一個,意外地很清甜。
徐殷說:“這姜朔确實很貼心。”
想起什麼,又瞅了瞅自家小姐,壓低了聲音說:“小姐,說真的,你不會喜歡這個姜公子吧?”
霍明阮昨日已經澄清過了,不知她為何還要問:“怎麼都覺得我喜歡他,你小姐我一向是那麼随便的人嗎?就算要喜歡,不也至少得看清那人的相貌?”
徐殷道也是,“那小姐你今天一早怎麼把大人喜歡的那套文房四寶偷出來送了他?殷兒記得那是大人托了好些關系才買到的,要是大人知道,少不得說你。”
霍明阮沒想到徐殷看到了,差點被嗆着,她伸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爹爹他那套文房四寶買了這麼久放在庫房,一直不用,我瞧着也是怕浪費資源。昨天姜朔送我好些書,我看他寫得一手好字,送給他乃是物盡其用。而且,你不說我不說,爹爹他自己多半也想不起來。”
徐殷想了想,老爺在一些小事上确實記性不算好,便點頭,“小姐說的有道理。”
江奉騎馬跟在馬車後,他重生回到十三歲以來,便開始跟着人習武,習武之人耳力優于常人,主仆二人的私語傳進他耳朵裡。
少年黑眸劃過些許的光芒,垂眸看了下自己懷裡的文房四寶,再上擡落到眼前帷帽下垂落的紗簾之上。
烈日罩下來,他心裡生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躁。
戴着這東西确實有些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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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行至申時才到安縣,安縣縣令見得霍明阮等人送來的糧食,喜不自勝。
他熱情地招待了他們,還給他們準備了洗塵宴:“諸位一路過來送糧實在是辛苦了,諸位簡直就是我們安縣的英雄,下官替安縣的百姓給各位一拜。”
陸參軍忙扶起他:“同是青州的官員,幫助百姓是我們的職責,原大人不用這麼客氣。”
霍明阮随其餘人坐下,見席中也有魚肉,想來饑荒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嚴重。
在他們吃飯的當頭,縣令就派了人,去縣城東西兩頭支起了大棚,命人熬粥。
等用過飯,江奉和其他人也一同去了施粥之地。不知何時,他一轉眼,見到霍明阮出現在了他身旁,也在掌勺施粥。
長空如洗,天色并不特别晴朗,如同一滴墨滴進了蒼穹,将天空藍暈染出一絲暗色,天際盡頭是缥缈青山。
少女穿着灰藍色窄袖衫,頭發也用紅色布帶束在腦後,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和纖細的手腕。
映襯長空,正立于棚下,認認真真地施着粥。
一連過去一個多時辰,她停下來休息了會,又繼續幫起了忙。
江奉施完一桶,放下手中長勺,走過去說:“小姐,今日坐馬車已經很累了,先休息會吧。”
霍明阮确實也覺得很累,但目光落到排成長列的百姓隊伍上,卻逞強道:“不用,我還不累。”
江奉目光落到她纖細的手腕,白皙的皮膚下筋因為她的動作而繃起,掌勺的地方已經磨紅了些許:“小姐第一次見這些難民,或許有動容,但行義不是一時之事,這麼下去,明日小姐的手臂恐怕就擡不起來,到時候如何再幫忙?”
霍明阮聞言,擡眸向江奉看去。他還戴着帷帽,看不清神情,卻覺得這話說得很貼心。
“你說的有道理。”她想了想,停了手中的動作,“你今日也騎馬行了一路,不覺得累?”
江奉說:“我是男人,而且習武幾年,這些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霍明阮便乖乖點頭,沒等江奉再說什麼,她自己又自顧自重複了聲:“你說的确實有道理。”她喚了徐殷,擦了手,“既然如此,我們先回去睡覺,保存精力,明日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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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了縣衙,見了安縣縣令,縣令一番真情問候,又命人準備了點心送了她的房間。
徐殷見霍明阮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亮發呆,似乎有些惆怅:“小姐不是說回來睡覺,怎麼不睡?”
霍明阮沒答,半晌才歎了口氣,道:“我隻是今日突然才發覺,官民之間差别如此大。”
“小姐......小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誰也不想發生災情。”方才她和小姐出去,一路上見着了很多災民,心裡既覺得害怕又心酸。
三月二十一,月如彎弓,恰好綴在窗外桃花樹的綠枝頭。
霍明阮望着彎月,心中覺得奇怪。
前世十五歲的時候,這些地方也一樣發生了饑荒,但她對饑荒的印象竟然僅僅停留在去五靈寺路上遇到的那幾個少年,除此外沒有任何印象,也全然沒有概念。
今日若不是她來了安縣,恐怕見識不到饑荒之下百姓的生活。滿城死氣沉沉,大多數人餓得皮包骨,方才她甚至親眼看到有人餓死在街頭。
本來回來睡覺養息,也睡不着,等到戌時,才聽到江奉他們回來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