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阮拿着杏枝,和徐殷一路向碎月亭走去。
路上霍明阮又朝徐殷瞥了好幾眼,徐殷會意地抿了抿唇,說:“小姐,殷兒知曉了,絕不會說這事。”
霍明阮便點點頭。
一路上吹了些風,心神才微微平靜下來。
碎月亭杏花掩映着,有涼風拂過吹來花香,霍明阮站在台下擡眸望去,亭裡似乎沒有人。
等她進了亭子,她才看到,不是沒人,而是那人站在亭子下面的江邊。
那人墨發半披,披着白狐狸毛褐色披風,肩寬腰窄,身量挺拔。
霍明阮看到他,臉色猝然一變。
徐殷察覺到自家小姐神情間的異常,還沒問出口,卻見那少年聞聲轉了過來,她愣了愣。
“怎麼是......”
霍明阮腳步凝滞,嗓子像是突然被東西哽住,直到對方向她施了個禮,“郡主萬福。”
霍明阮回過神來,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即刻又如被敲擊的鼓。
她用力攥緊了手中的杏枝。
不用慌,這一世他根本不認識自己,也不是自己的未婚夫。若是讓他看到她見到他就想躲,才奇怪。
她勉強平定下來,皺了眉頭說:“怎麼是你?不是聶、聶宴嗎?”
聶丞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
自從方才在宴席上看到她,他隐隐就察覺出,她對他似乎有不喜。
可是說起來他們根本沒見過。
聶丞微微拱手,說:“郡主找的人是舍弟,但不敢隐瞞郡主,舍弟他已經有心上人了,但不想拂了郡主面子,所以才鬥膽讓我來替他。是我唐突了,請郡主見諒。”
霍明阮捏緊了杏枝。
江水随風拍擊着石岸。
他說話時給人一種青泚沉穩之感,嗓音也如同清泉擊石,讓人覺得彬彬有禮,絲毫不覺冒犯。
前世自己就是被他這股氣質所吸引,但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跌進同一方坑裡。
霍明阮另一手緊了緊披風,盡量讓自己不動聲色:“聶三公子對我沒有興趣,其實聶公子大可以直說,阮阮也不是會生氣的人。”
聶丞颔首,“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微微蹙了眉,似乎在思考措辭:“其實我過來也不是為幫宴兒,乃是有些疑惑。”
霍明阮不明白:“什麼疑惑?”
聶丞往她的方向走了幾步,到了亭中,說:“先前在青州,郡主便稱病不見我,這次似乎又對在下避之不及,所以我想知道,是哪裡惹惱了郡主,讓郡主對在下不喜,以至于見一面就覺得厭惡。”
說着,他又拱手作了一揖:“還請郡主解惑,如若真有,少珩也好改正。”
徐殷瞧着,也想起了去年年底青州自家小姐裝病不見他的事。
可是她印象中,小姐從來沒見過他,兩人何來糾葛?
再說這個聶丞風度翩翩、儀表堂堂,行為舉止也不像是招厭之人。
她瞥了眼自家小姐,卻見她蹙緊了眉頭,神情緊促:“我并非讨厭你,隻是聶宴沒選我,我不太開心。”
聶丞噢了一聲,垂眸道:“讓郡主不快,我替舍弟說一聲抱歉。”
說完,他又看向霍明阮:“但......其實來之前,在下就聽舍弟說過,他和宜秀公主下私下見過,甚至還......交換了信物,若在下沒了解錯,郡主一向同宜秀公主交好。方才在對岸,似乎還看到郡主和公主有過交流。”
他說着,望她的眉眼輕輕揚起,别有深意的模樣。
前世可能她和聶丞太快确定心意了,霍明阮隻知道他應對朝堂之事得心應手,沒想到他的觀察力也如此細緻入微。
她有些心虛,強撐着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就算元喜她喜歡,我難道便喜歡不得嗎?”
聶丞默了默,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郡主自然有喜歡人的自由......隻是,郡主現在知道了舍弟喜歡宜秀公主,不知郡主可願放手割愛?”
霍明阮實在不願在對上他,曾經喜歡過信任過的人,卻聽到他說那些話。但感情卻又還在。
她抿着唇,開口:“若是元喜喜歡,我自然不會與她争。”
聶丞聽了這話,眼底劃過一道果然如此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若郡主真的不讨厭少珩,良辰美景,我想邀請郡主在這江畔走走,不知道郡主能否賞臉?”
他說完,唇角輕輕彎了彎,桃花眼望着她,耐心又含着期盼,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樣。
霍明阮瞧着他溫潤無雙的臉,心髒像被鞭子狠狠鞭笞。
去年生辰前夕,她曾和項欣染去象園看了戲。
那戲裡說道,若前世對一人心動,就算喝了孟婆湯再投胎轉世,下一世見到那人的時候也還會再次心動。
此時此刻,江面蕩漾着粼粼碧波,陽光投下細碎的光芒,對岸的杏花正盛,對上聶丞含情望着她的桃花眼,她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心滞之餘,心底再次湧動些前世與他相處的那些感覺,如同刺撓。
感情不是說沒就沒,何況前世他們并未有過正面的矛盾。
但他同杜成西說的那些話在耳邊萦繞,她雖是重生,卻沒喝孟婆湯,那些話宛若冰棱在她心底凝結蔓生。
手指攏起,掐進掌心,正想着應該如何拒絕,這時身後的杏花林裡卻突然傳來輕微的踏步聲。
“請問這可是郡主的手帕?”
年輕少年的聲音,微低沉,卻如碧玉落瓷盤,很好聽。
霍明阮正處于困頓之中,忙地轉身。
隻見得一位少年出現在杏花林之中,他墨帶束于腦後,身穿繡金絲窄袖深赭衣,一雙黑素靴,正踏着落了花瓣的草地而出。
陽光透過交錯的枝桠和花苞,在他臉上映上陰影和光斑,墨發随風微動。
少年打扮比起其他貴公子低調,但那張臉,白膚朱唇,五官高挺而标志,眉眼斜長,是霍明阮未曾見識過的俊美,顯得一半疏冷一半矜貴。
身旁的徐殷也看呆了。
他一直走到亭邊,才停住腳步,微微仰頭,眉眼微勾看着霍明阮,陽光照進他黑色瞳眸,平靜曜黑看不出情緒。
少年瞧着霍明阮,将手伸出,掌心躺着一方疊起來的藕色手帕。為了讓霍明阮看清楚,他右手捏着手帕一角将手帕抖落展開。
霍明阮順着看過去,藕色手帕上有一團深紅芙蓉花,不是自己的。
再看這人,她似乎也沒看到過。
身後的聶丞瞧着少年手上的手帕,眼裡劃過些不明的神色。
沒等霍明阮說話,他又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氣度非凡,便問:“方才似乎并未注意到兄台,請問兄台是誰家的公子?”
少年禮貌而端莊勾了勾唇,卻是對着霍明阮回的話:“我是江家的三公子,江奉。”
“方才我在籃子裡找到了這方手帕,上面沒落名,經旁人提醒,說像是郡主的,正好散步到了此處,見得郡主,所以才前來一問。”
霍明阮看着這叫江奉的少年。
不知道為何,她聽着他的聲音,看着他的身形,總覺得有幾分熟悉。但這張臉,她卻沒有多少印象。
見她望着他不說話,江奉的視線落到指尖的手帕,“郡主此般神情,看來這手帕不是郡主的,是我認錯了——”
他剛将手帕攥進手心,霍明阮靈光一閃,突然道:“等等——”
餘光瞥着聶丞,她忽然輕輕彎了唇,說:“這是本郡主的手帕。”
說完,她又轉頭看向聶丞,握緊了掌心,面不改色說:“聶大公子,不瞞你說,今日皇後娘娘讓我們投手帕,卻并未說隻能投一塊。你們能收多塊,我自然也能多投。方才我在對岸見江公子相貌非凡,我也很喜歡,所以便多投了一方。”
聶丞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是拒絕自己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