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夏油傑的視角來描述整件事情的話。

實不相瞞。

他第一眼就看出來了：廣場對面的家夥并不是悟。

雖然他也說不清楚是直覺還是第六感替他做出了這個判斷，但既然有陌生人頂着‘五條悟’的外表來高專找死，他動手揍人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瞄準‘冒牌貨五條悟’轟出漩渦，夏油傑沒有全力輸出。隻動用三成不到的威力而已。原本隻是想讓對方被打得剩下半條命，再扔給硝子随便治療一下。

然而他卻看見，廣場對面戴着眼罩的白發男人，豎起右手食指與中指，運作起體内的咒力，使用‘無下限咒術’作為反擊極之番漩渦的手段。

轟！

兩道沖擊波在空地正中央碰撞出一陣巨大的氣浪。

夏油傑的大腦，陷入了短暫的空白中。

與‘帳’那種簡易的結界術不同，所謂的‘術式’自誕生之初就銘刻在咒術師的身體裡。這意味着，廣場對面那個與悟長相很類似的家夥，能夠使用跟悟一樣的無下限咒術，不是在模仿死者……而是那家夥盜用了悟的屍體，因此才能使出一模一樣的術式？

釋放出詛咒群遮蔽對方的視野。

将夜蛾正道扛上肩膀送到教職員辦公室外面。

拿出了特級咒具‘遊雲’返回廣場。

雖然依稀聽見夜蛾正道扯開嗓子，對他大吼大叫着什麼：“夏油！這裡可是高專！你以為在這裡做出這種行為，是被允許的嗎──？！”

夏油傑沒有理會。隻是用極快的速度将校長抛在背後。

此刻，他算是完全明白了，為什麼夜蛾正道看見自己回家時，沒有感到安心，反而一臉驚駭。

畢竟，咒術界高層趁着他失蹤的時候，居然利用‘五條悟’的遺骸進行了奇怪的實驗……而且實驗還成功了？現在‘五條悟’的身體裡，裝着某種正體不明的東西，在到處晃蕩？

這種情況不可能善了。

夏油傑抵達了通往廣場的台階之上。

揮動特級咒具‘遊雲’砸向台階底下的‘冒牌貨五條悟’。

他很快發現自己犯下了兩個重大錯誤：第一個錯誤，是拿悟生前的能力水平作為依據，假定‘冒牌貨五條悟’不會比悟更強；第二個錯誤，是因為下意識不想毀損悟的遺體，所以在攻擊時留手。

他因此居于劣勢。

多年以來頭一遭。經曆短暫交鋒後，夏油傑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即使戰鬥之初便竭盡全力，也不見得能夠戰勝的對手。

問題是為時已晚。

随着特級咒具‘遊雲’被打飛。夏油傑數十道由咒靈凝結而成的咒力漩渦被無下限咒術給沖散。

整個廣場的水泥地面恍若遭遇了九級地震般裂出好幾道很深很深的縫。

一陣可怕的力場，将他面部朝下往斑駁的水泥地面碾壓。

雖然用咒力保護住全身重要的髒器，依舊能聽見每一處關節在吱嘎作響。

“……呀，真沒勁！還不到四分鐘吧？”

冒牌貨來到夏油傑的身邊蹲下。

那個不明人物，套着别人摯友的殼子，一派輕松的看了看手背上壓根不存在的手表，拿腔拿調的諷刺他，“連五分鐘都撐不了？你有認真跟我打嗎？這也太沒意思了吧？”

被碾在地上的夏油傑，很可悲的，沒有對此感到生氣。

他已經冷靜下來了，大腦因為判斷了自己沒有赢面，早已放棄了一時的勝負，開始去思考自己失去了咒術界‘最強’的稱号時可以用來保護學生的方案──禅院惠跟伏黑津美紀的人身自由，他恐怕是保不住了。值得慶幸的是，禅院家沒理由動手殺人。兩個孩子能被關住一時，也關不了一世。

至于高層憚記的乙骨憂太，去年冬天已經與裡香達成和解了。她守護着他的背後。乙骨憂太也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成長。想必隻要夜蛾校長出面協調，就不需要太過擔心乙骨憂太的人身安全。

最後是被視作‘容器’看待的虎杖悠仁……目前也跟七海建人待在校舍裡。剛才夏油傑在廣場上放出一大群咒靈當障眼法，偵察型的咒靈也順便搜索了一下校園内部的狀況──萬幸的是、即使曾經的‘最強’失蹤了一段時間，虎杖悠仁也還沒有被執行死刑。多半是七海跟灰原有好好的在守護這個孩子吧。

咒靈操術是很稀有并且很有價值的東西。

夏油傑知道。作為咒靈操術術式的主人，他隻要與高層定下願意接受支配的束縛，有很大機會，就可以保下虎杖悠仁的命。即使眼前強得莫名其妙的家夥其實是高層所飼養的狗也一樣。

再過幾年，高專的學生們會變得足夠強大。

到那個時候，虎杖悠仁再也不會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了。

他本來是這麼決定好了。于是放棄了反抗。既然那個披着悟軀殼的陌生人沒有直接把自己殺掉，夏油傑認為，眼前的狀況足以說明自己确實對于某些人來說依舊存在着利用價值吧？

白發男人注意到他失去了戰意，果然，随即放松了無下限咒術對他的壓制。

天藍色的眸子裡充滿笑意。

“什麼嘛，真遺憾！你居然比我以為的更弱，也沒什麼毅力，傑！”

夏油傑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某個正體不明的人、通過已死之人的口，在呼喚他的名字。

大腦裡，一根緊緊維系着理性的繩索，死死繃住好多年了，卻這麼繃斷了。

……

夏油傑13歲那一年。

因為波爾哈維症候群被送進醫院裡。病床旁的父母努力想搞清楚為什麼他這個剛上國中的兒子會經常性的嘔吐導緻食道破裂。他撒了謊。用眼角餘光逼退醫院走廊外面，那一團黑漆漆的、虎視眈眈的盯着他父母看的不明生物。

不準靠近我的家人。他無聲警告那個除他之外沒有人能看得見的東西：不準你去害任何人。

……

夏油傑15歲那一年。

他舍棄了成為一個律師的夢想。

成為咒術師能夠讓他更早開始幫助更多的人。雖然有一個同屆的女同學因為懂得反轉術式引起了咒術界高層的重視，另外一個同屆的男同學貌似具備什麼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六眼與無下限術式。但是他從未認為自己會輸給誰。

……

夏油傑17歲那一年。

到歐洲出任務。回國時帶着甜點與土産。他背着行李下了計程車，卻看見學校校門口，站着兩個學弟與同屆的女同學。所有人都穿着過份整齊的黑衣黑褲。

五條已經去世了。女同學就那麼開口對他說：“你提早回來了，夏油，我真沒想到……既然你提早回來了，那趕快回去換一件衣服吧。我們現在正在等車。你換好衣服，也能參加他的喪禮。”

……

夏油傑21歲那一年。

注重儀表的母親衣不蔽體的斷成好幾截的躺在地面上。父親在鐵皮屋的角落裡，扭曲成一坨不再具有人類形狀的東西。他的學生在教職員辦公室電話裡留下的語音訊息，隔天就被夜蛾正道删掉了。但是裡面的内容每一個聽見的人一個字都沒有忘記。

“老師！老師！救救我，夏油老師！我好痛啊！夏油老師你在哪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