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很尖銳。尖銳到足以讓夏油傑縫瞇起眼,想要回頭反擊:“五條先生,您問這種問題,是不是沒常識?”──然而他僅僅望過去一眼,就發現五條悟的神态間不帶一絲惡意。看上去,他是真的好奇他到底在做什麼,才有此一問。
于是夏油傑聳聳肩膀說:
“我确實不信這一套。但我爸媽是信的。”
“我爸媽是虔誠的佛教徒。他們會希望我用傳統的方式紀念他們。”
“這樣哦。”五條悟的句子沒什麼起伏。他打量了好一陣子被夏油傑整理好的草皮、擦拭成亮晶晶的石磚,供奉整齊的鮮花,還有那幾柱冒着細煙的線香,最終又問:“所以我也可以做嗎?”
夏油傑意外被嗆住。
因為他并不是夏油伯父與夏油伯母真正的孩子。他不懂為什麼五條先生要問他這種問題?又不是說他有資格接受或拒絕什麼的?
但話說回來了,要是得較真的話,他本人也不認識葬在這裡的伯父以及伯母。他隻是個陌生人,擅自假設他們跟自己父母有類似的信仰,可他其實對他們一無所知。除了知道這兩位死者與自己父母同樣是那種隻要沒生過兒子就能活得更幸福的人之外。
“你自己決定。”所以夏油傑答道,“抹布和線香在塑膠袋裡。”
……
傍晚的時候。
搭計程車回宿舍時,夏油傑突然決定:去他的。
随便怎樣都好。他早就知道自己這個人爛透了。反正他不管在哪邊的世界都是人渣吧?所以他想做一些不負責任的行為,隻是剛剛好而已?他該早一點想通的,這個世界的‘最強’又不是他,他有什麼理由繼續克制?
夏油傑坐在計程車後座。
盯着窗外不停往後挪的風景,他扯開嘴角,朝駕駛座隔壁的五條悟試探道:
“五條先生想要一起去喝一杯嗎?”
邀請認識的人喝酒,在日本,是很常見的寒暄。但夏油傑的潛台詞一點也不常見:如果你怕我喝醉會搞屠殺,你最好跟上;如果懶得管這些屁事,你就自己回家。
夏油傑不知道五條先生愛不愛喝酒。講真,他此時也不在乎。他實際上已經八年沒有碰過酒精飲料了。而酒量本來就是一種需要鍛煉才會變強的玩意。硝子那種外科醫生的酒量都超級好,是因為長時間待在開刀房,總是吸入麻醉氣體,肝髒酵素量會提高。
夏油傑不确定,現在的他是不是喝下一杯濃度比較高的東西就會趴下?但他今晚有心把自己喝到斷片。這對于一個八年沒有喝過酒的人來說,不會很困難。所以他問了同行的監督者:五條先生想要一起去喝一杯嗎?
而前座的人飛快回答:“好啊!”像是沒有聽出他的潛台詞,回話的口吻甚至有那麼點興奮:“傑有沒有中意的店?我還沒跟你喝過酒!一定很有意思!”
夏油傑斜眼看向對方的後腦杓。
“灰原推薦我去過一家。有私人包廂。24小時營業。下酒菜不錯。”
……
七個鐘頭後。
已經睡着的七海建人,接到了伊地知潔高打過來的求救電話。
“七海先生!緊急狀況!”
“代代木公園和明智神宮神橋!同時出現一級咒靈跟二級咒靈!”
“夜蛾先生在外縣!”
“冥冥小姐以及豬野先生會趕不及!”
“……五條先生與夏油先生喝醉了!他們連電話都講不清楚!”
七海建人眉宇深鎖。
舉着智能手機,他浪費整整五秒鐘時間,就為了整理自己耳朵裡聽見的是什麼鬼狀況?
五秒鐘後。
七海建人深深吸氣,然後吐氣。下床更換衣物,匆匆出門打咒靈。
縱使将兩隻咒靈祓除完畢,七海建人的精神也隻是更緊繃了。因為出于成年人的社會責任感,他不得不沿着GPS定位,前往某間居酒屋。
夜半三更還在加班的想象力,導緻七海建人憑空捏造出無數可怕場景。
而這些想象中的場景,全部包含‘發酒瘋’此一關鍵字;場景的主要角色,全部包含兩名特級咒術師;同時,這些場景發生的地點,永遠位于人口密集的市中心。
二十分鐘後,七海建人終于抵達目的地。
他向店員表示自己的朋友喝醉了,不能開車,自己是來接人的。
跟随指引,他抵達一間包廂外面。
但是那包廂裡沒有人交談的聲音。唯有背景音樂中,虛拟主播Akie秋繪輕輕唱道:でも、もしまた出逢えるなら(但是、如果能相遇的話)もし次があるのなら(如果下次能更幸運的話)今度はもう失くさないように(這次為了不再迷失)噓もつかないから(連謊言也不會編造)……。
七海建人拉開門。
隻見五條悟靠在牆邊打呼噜,半張臉枕在夏油傑肩膀上。
夏油傑也睡着了。他的腦袋倚在五條悟頭頂上。肩膀處全是五條悟滴下去的口水。
兩個特級醉得狹小的包廂裡多出一個活人也沒有發現。手機、錢包、鑰匙、喝過的酒瓶、吃到一半的小菜盤子,零落散亂在桌上。
但是七海建人看見這樣的畫面……根本沒辦法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