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時候,夏油傑也會覺得自己被感情影響了判斷力。
但這種猶豫,往往一閃而過,就不見了。
他記得五條先生襲擊全日本重要咒術機構那一夜。五條先生看着他的眼睛承認了“就算與社會為敵也無所謂”──夏油傑簡直無法想象他過去的生活:一個人為什麼會認為自己變成一頭離群所居的怪物也無所謂?這種事哪裡無所謂?
太氣人了。
五條先生偶爾會單獨一人,靜靜坐在放學後空蕩蕩的教室中。一坐就是好幾個鐘頭。
平常他和高專的大家相處得極好。
在大家眼前都很有活力。
但在極少數的當口,夏油傑卻能窺見他尋常人的外殼底下,翻騰着可怕的烈焰──那是一抹即使放下了多數人都放不下的東西後,還是沒能被撲滅的盛怒的餘火。
夏油傑無從知曉他憤怒的緣由。
因為五條先生唯一一次失言,是發生在他們剛認識不久的時候。
那時全境一級咒術單位襲擊事件尚未發生。
五條先生雙手俱在。
他喝了幾壺燒酎,醉得不輕。雖然關于平行世界的故事,大部分都是他胡謅的謊話,但卻還是不小心當着所有人面前說出了一個再也無法實現的夢想。
于是,從那之後,就算被同事邀去居酒屋,他也沒點過酒精飲料。
就算教師群都點了清酒、燒酒、高梁酒,五條先生也不讀空氣。他雷打不動,點蜜瓜蘇打喝。
媽的。不喝酒了不起?
這真是讓想要套他話的夏油傑難以得手。
終歸反轉術式就是了不起。五條先生想燒自己的大腦,就可以燒。反觀夏油傑,萬一腦細胞氣死了就沒了。生氣就是他吃虧。
媽的。
浪費感情。
──五條先生是個自大狂,是個謊話精。
這點事情,夏油傑跟男友同居前就知道了。他自己氣死自己,實屬自找罪受。
……
現在,隔三差五。
五條先生出任務,就會發現有意思的詛咒。
他會喊夏油傑去收。
但第一次這個狀況發生時,其實是五條先生把地縛靈打得奄奄一息,主動捉過來給夏油傑收。
可夏油傑當場大笑不止。
因為,他看着男友手上捉着一條惡心的咒靈,嘴上還很開心地向他邀功:“這術式很罕見,也很實用!你覺得怎麼樣!”
……那情境,讓夏油傑想起金平糖。
金平糖曾經半夜興沖沖刁給夏油傑一隻蟑螂,還一副‘這東西好吃你趕快吃啊’的模樣。
所以夏油傑狂笑不止。
畢竟,他也不是什麼莫得感情的鏟屎官。
如果貓咪賞賜蟑螂給自己,而飼主忍不住笑,這是不可抗力的情境,對吧?
如果好笑的男友讓他想起了好笑的貓,那他覺得雙倍好笑,這不是很奇怪的反應,對吧?
──隻可惜五條先生心胸狹隘。
那天他定定看着夏油傑狂笑了半分鐘,沒有說話。最後,他居然闆臉抱怨道:“以後傑要想稀奇的術式,自己找過來。老子不送了。”
夏油傑頓時覺得男友超小氣!這麼會計較!
……
2024年8月6日。
東京都市區某棟公寓大廈七樓。下午3點27分。
夏油傑本來在抄寫經書。他于格子稿紙上寫道:遠離颠倒夢想──
然後他的筆尖停了。
因為五條先生的智慧型手機‘喀嗒’一聲落到了塌塌米上,又被主人撿了起來。
這陣動靜很輕。
不認真注意是不會發現的。
夏油傑偶爾就會看到五條先生的左手掉東西。
這不多見。
五年内不超過十次。
也不知道是否少一隻手,對五條先生有這麼大的影響?
但夏油傑有去挨個問過幾遍五條先生身邊的每一位同事與每一位學生。花費三年時間,夏油傑終于确認了:五條先生不會在自己以外的人面前掉東西。
所以,他很好奇。
──男友掉東西,是因為對着自己松懈了、不小心,還是有意為之?
和五條先生相處的每一天,總是這樣有趣。
很多時候,夏油傑會直覺上品味出了一絲違和的味道,但如果不趕緊探究,不提醒自己找到機會就好好琢磨一番,那麼,事件的前因後果,就會逐漸掩蓋在表象底下,随着時間消失無蹤。
所以。
這一次。
夏油傑也放下手中的筆。
他面色冷靜道:“昨天,我殺了樂岩寺校長。”
五條先生聞言,沒管手機了。
那個銀發的男人轉動目光,立刻回頭審視着夏油傑的側顔。
良久,五條悟才一把抱起金平糖。
他把貓放在肚子上,重新躺回坐墊裡,再度拿起手機道:“真是的。這種玩笑很危險哦。”
“沒辦法。”
夏油傑垂下眼簾望向五條悟,“我想驗證一下自己的假設。”
“什麼時候發現的?”
“嗯,我什麼時候發現五條先生其實沒有立下束縛的?”
夏油傑扯開嘴角說:“誰知道?我可能4月10日當天晚上就想通了。就算我随意殺人,夜蛾校長也會平安無事──你會殺的隻有我一個。但我也可能根本沒有發現什麼?隻是有點火大随便說句話刺激你一下──沒想到你自己招認了。哪個才是真相呢?”
“……傑。”
“五條先生,不需要不高興。”
夏油傑彎下腰,縫瞇起眼睛,将右邊大部分的長發擱在耳朵後方。
“你沒辦法搞清楚迄今為止,你撒的謊有多少被我識破了,也不知道你撒的謊,還剩下多少把我蒙在鼓裡……這不是很不錯嘛。”
“是嗎。”
“是啊。”
他的嘴唇,離他的耳畔太接近了。
稍長的浏海,甚至擦過了他的臉。
五條悟的皮膚有些癢。
而夏油傑輕聲說:
“試着搞清楚吧。”
“你最厭煩無聊了。”
“這種挑釁正合你心意,不是嗎。”
夏油傑說完,就直起背,回到原本的坐姿去了。
五條悟用斜眼看他。
過了幾秒鐘,五條悟才不是特别俐落的一面捧着貓,一面慢吞吞坐起來。
“……傑,你是趁着金平糖躺在我肚子上的時候,才做這種事吧?可惡,沒辦法撲過去啊。”
“嘛,我也想要确定一下,五條先生為什麼會老是在我能看見的地方掉東西……,現在這麼觀察起來,原來你真的是不小心的。”
“蛤?為什麼我要在你面前假裝手滑啊?你自我意識過剩嗎?”
“的确如此。抱歉,是我自我意識過剩了。我本來懷疑你搞不好有這麼喜歡我的。”
“哇!為什麼說反話!可惡!我喜歡你的程度為什麼用這種東西去衡量?!蛤?我難不成是什麼搞笑藝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