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半長的頭發被雨水完全打濕,濕答答的貼上額頭,同樣糊了大半張臉,隻留一雙幽深兇狠的眼睛,隔着雨幕怒氣沖沖的望過來。
“你要死啊?都不知道好好看路!”
真奇特,明明橫沖直撞的是他,結果這下倒好,被倒打一耙上了,理不直氣也壯。
那還沒到和白腰高的小鬼頭本想叉腰再罵上幾句,奈何身高不足,隻能七十五度仰頭看人,嚣張氣焰驟降。
“小爺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過多計較了。”
他的目光忽的飄向來往人群,蓄勢待發打算開溜時,被一隻指尖冰涼的手扼住脖頸,整個提溜起來,小鬼又羞又憤,幾條小短腿在空氣中撲騰幾下無果後,隻能洩氣道:“你赢了,小爺都說不跟你計較了,你這人怎麼還這樣……”
和白掂量着自己手中的重量:“你幾歲?”
小鬼:“十七歲,你再這樣我就舉報你虐待未成年了。”
“你确定?”和白看着他撐死不過一米二的身高,“你是吃縮小丸長大的?我十七歲的時候可一米八呢,你怎麼還越長越年輕了呢?”
小鬼:“我十三歲!十三歲!你滿意了吧?”
他沮喪道:“早知道就不這個時間點出門了,真夠倒黴的。”
“咕噜噜——”
肚子不合時宜的叫着,察覺到和白打量向他肚子的視線,小鬼羞憤欲絕:“看什麼看!沒見過人餓肚子啊?”
和白:“見過,但沒見過這麼響的。”
“……”
小鬼:“你放我下來,看我不咬死你!”
……
……
十五分鐘後。
面館裡,和白數着面前堆積起來的碗的數量,四大比臉還大的碗整齊堆摞在一起,随便撈出來一個就能看到湯汁被喝到精光發亮的碗底。
眼看第五碗馬上也要見底,和白問道:“你到底餓了多少天了?”
“怎麼?你心疼你的錢啊?”小鬼說完也往桌上那摞碗上掃了一眼,心虛道:“我其實差不多已經飽了。”
這個“差不多”肯定還是沒吃飽的意思。
和白招呼來服務員:“麻煩再來一碗……不,兩碗。”
“你吃肉菜嗎?”
小鬼明白,這句話是對他說的,但他隻是一味的低頭看地,緊張兮兮的攥緊了袖子。
和白看他這反應心下了然,在菜單上劃拉兩下:“這個,還有這個,分别來一盤。”
服務員看着他桌子上一頂五的業績笑得見牙不見眼:“好的,稍等,馬上就好。”
又一盤肉菜進了胃,小鬼頭對和白的态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看你剛站在雨裡就是在尋找那家酒店其他的進入通道吧?”
和白:“你有辦法能進去?”
“有,”小孩拍拍胸脯,聲音低低的,“我記得他家後廚那裡有個後門,我剛剛它跑去它附近偷……呸……過去看的時候還見門開着呢。”
在吃第六碗時,小孩已經差不多飽了,他用筷子戳了戳碗裡漂浮的翠綠菜葉,笨拙的道謝:“謝謝你……”
他從小就是個孤兒,早就習慣了人情冷暖,是距離這裡一公裡開外的孤兒院的院子白媽媽好心收留了他,在爾虞吾詐與滿是白眼的世界裡過慣了,好不容易收獲一些善意時,他又不太習慣了。
小孩的眼眶通紅,眼淚在裡面不住打轉:“你是除了白媽媽以外,第一個對我很好的人。”
“白媽媽?既然你有媽媽,為何她不來管你?”
餐桌上沉默了好久好久,小孩往下拼命拉扯衣袖,用他髒兮兮的袖口不停的擦拭眼淚:“她沒有不管我,她隻是病了。”
她隻是在某一次削蘋果摔倒,刀刃插向心口,流了怎麼捂也捂不完的鮮血,後被他拉進卧室隔了一夜,第二天醒來他發現她的軀體不再冰涼,血肉皮膚裡不斷長出藤蔓荊條,等她重新睜眼後不大能認人而已罷了。
白媽媽的占有欲自從那天醒來後就變得愈發強烈,甚至一度想把他們吃進胃裡企圖融為一體。
可是……可是白媽媽還是愛他們的啊,她會每天出去打獵回來一大堆開腸破肚的生肉跟昆蟲屍體,放在他們面前一遍遍的央求他們要吃下去。
雖然她每次都會叫錯名字,但她隻是病了而已,等她病好了就會認得他了。
小孩最後一口湯喝完,胃裡傳來飽腹感,他終于躺倒在椅背上,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我不會白吃你的,”小孩領完路後,很認真的對他說:“你給我打個欠條,我以後賺夠錢了就會還給你。”
和白心說,在請你的時候就沒想過讓你還錢。
他攤手道:“沒筆,等下次吧。”
小孩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從自己破舊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還帶有一支快要用盡墨水的水筆,三下五除二的在紙上留下了詳細訊息。
他不容拒絕的将紙條塞進和白手心:“我沒有電話,要是你等不及了就去這個地方找我。”
紙條上,小孩的字迹歪歪扭扭但勝在工整,仔細辨認還是能認出每個漢字的。
最後一筆被雨水打濕,在紙張上暈染開來,黑色中間隐隐夾雜着一抹鮮豔紅色,就像血的顔色。
小孩看着模樣很是急切,跑兩步到拐彎處後,雙手舉在嘴前作喇叭狀:“你記得一定要來找我,來孤兒院時要記得敲門,我會偷偷跑出來放你進去,白媽媽挺不喜歡陌生人進家門的。”
和白将手中的紙條疊好放進了口袋。
在他所在的位置斜對角處,僅有的包子店早已關門大吉,隻有門口尚且沾滿泥土的淩亂腳印能昭示前不久發生的一場大戰。
這些都足以證明小孩沒有撒謊。
酒店後廚的房門虛掩着,在狂風作用下吱吱呀呀的晃悠着,門口瓷磚上,有兩對沾滿泥水的腳印,兩對隻進不出,看尺碼估摸他們的主人應該是倆成年人。
和白進去後沒将屋内的燈打開,用手機的光照着往前探路。
為不打草驚蛇,他腳步放的格外輕巧,走起路來一點響動也沒有。
不知是不是開門通風過後的緣故,在距房門口三米之内他并未感到半分異常,一旦出了這個範圍,沒走幾步的和白聞到了股濃烈的腐臭味——像極了鲱魚罐頭。
“咯吱咯吱——”
咀嚼聲也随着他的靠近嚼的越發歡快。
和白照了一圈,發現廚房餐具擺放規整,擦的幹幹淨淨案闆桌上甚至能映出模糊人影。
銀質的刀具亦是如此,人走過去,大大小小的被挂上牆壁的刀具上,浮現出不同視角的同一張人臉。
密密麻麻一起湧現在眼前,直教人頭皮發麻。
“咯吱咯吱——”
咀嚼食物的聲音更響了,聽着好像是用力将肉撕扯下來的聲音。
和白找準位置,一拉房門,赫然對上一雙血絲遍及的眼球,眼皮松弛,它們凹凸出來大半,像一對琉璃彈珠。
眼球的主人半蹲在地上,懷裡抱着生的豬大腿肉,半化的冰水跟血水染了他滿身,他卻渾然不覺冷意,隻顧低頭啃着手上的肉類,吃的唇角鮮血不斷,滿嘴豬毛。
和白打着光仔細辨認着:“……黎張?”
埋頭啃肉的人聽見他的名字時怔愣一瞬,眼中浮現出一抹迷茫情緒,不過很快他又嘟囔着“好餓好餓”後接着完成還未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