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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劇團那邊的演出開始日漸增多,多是商業性的活動,如果應邀,就隻是排練就占據四分之二的學習時間和精力。
黎宿再次以‘學業為重’推辭這類演出,這個借口已經用爛了,但效果顯著。
繼鄭輕墨這棵好苗子轉移陣地後,楊玉潔把目光流連到白鳳與黎宿身上,最終選擇提撥黎宿這個新人,給黎宿争取來了電視台常駐舞蹈演員的名額。
黎宿的天資和悟性無論在哪一行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且她還擁有一張得天獨厚的漂亮面孔,進入青春期之後更是渾然天成的嬌豔欲滴,即便她書卷氣和疏離感重,也不妨礙她清透瑩潤地像池水中盛開的最靓麗的那一朵芙蓉花。
不止楊玉潔覺得,連閱人無數的老院長看完黎宿的跨年演出,都誇黎宿不止有舞蹈天分還有學戲劇的根骨,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當場就拍闆說要捧她,急不可待的把她照片資料及過往所獲得過國獎賽事視頻往各資方遞,還宣揚她是淮京市的中考狀元,才藝雙全,又有狀元聲譽在外,還是高門出身,毫不誇張地說是萬裡挑一。
資方那邊回應也的可想而知的熱情,說想見見她真人,甚至還有知名編劇從隔壁劇院聞聲而來,隻遠遠看了她一眼,就不禁感歎說:“這姑娘是女主料子,可惜出身太高,骨子都是不容亵渎的高貴,瞧不上咱們這些,最多也就進圈來玩一玩。”
二月底的那一周傍晚,黎宿在楊玉潔的帶領下在藝術中心的會議室裡陸陸續續見了不少各資方。
她骨子裡雖有傲氣顯露,卻安然靜好,待人溫和有禮節,溫雅無害的外表下對人情世故和場面話術掌握得爐火純青,讓一衆目光刁鑽犀利的資方挑出來一點不滿處,都躍躍欲試想與她達成一次合作。
其中有一部籌備了良久一直沒定下男女主角的大制作青春電影,年輕的女制片初見黎宿第一眼,眼睛裡閃起伯樂遇到心意千裡馬才有的亮光。
她覺得黎宿的形象氣質很符合女主一角,剛好年齡也合适,想深入跟黎宿聊聊,卻被黎宿禮笑着以老掉牙的借口‘學業繁忙’婉拒了。
女制片遺憾離開前要了黎宿的郵箱,朝黎宿調皮眨眼,說:“回去發個有趣的東西給你看,你看完再考慮一下我們今晚的對話,好嗎小朋友?”
“好。”黎宿微微颔首笑。
楊玉潔真心覺得她看好的這三個學生真的每一個都不一樣,各顯神通。
白鳳,好學也踏實,歲數比那兩個大一點,是楊玉結看着紅起來的一姑娘。白鳳她維護人脈是真的有一手,但是機靈圓滑過頭了,凡是找上門來的資源,她都來所不拒,壓力過重難免力不從心,隻能淪落當綠葉的活兒。
影視生涯其中還攙雜着與鄭輕墨的夙怨,兩家明暗都撕得厲害,一直在互相較量。
鄭輕墨呢,急于求成不說,心氣又高,不是一般的浮躁,‘有父在後給她撐底砸錢,有母在前鋪路掃清障礙’,鄭輕墨的路一直都走得很順,她在外的形象,多半是鄭母在精心維護,當然,她也很努力很拼命,付出的要比同齡人多很多,她能走到如今這個這一步,就是最好的證明,至于她在影視圈的未來會如何,還得是要看她處女作播出後觀衆的反應。
再是黎宿,楊玉潔身為人師多年,形形色色千姿百态的學生她都遇過、教過。黎宿在她過往如今的百千個學生裡是最難看透的,性子也最沉穩、城府最深的一個,泰而不驕,想必這與解家的家教有關,就如外界都說慕之和是傻白甜下嫁給一個窮小子,可見了慕之和本人的都說不出她是個傻白甜這種話,她與黎宿一樣,身上有股範兒,不卑不亢,在人前都是不露聲色的主兒。
隻是慕之和身上的傲氣太弱接近無 ,就像沒有顔色的牡丹花。
黎宿不是,她明顯就是一顆隐藏在深海夾縫裡的蒙塵珍珠,僅要露出一點光澤,就你能讓岸上的人垂涎觊觎。
明知她的價值有多麼的獨一無二,多麼的靡靡誘人,可偏偏她不是池中之物,誰也動不了她,誘惑不了她。
她有自己的想法,并有一條路要走到底的意思,無論别人怎麼勸,她都不為所動。
到這兒來的每個男孩兒女孩兒都想紅或者想要得到内部推薦進入文工團博一份可以逆天改命的好前程,無數人摸爬滾打為此争奪得面紅耳赤頭破血流,都鉚足勁兒向往上爬,唯獨黎宿。
她無意紅。
野心也不在後者。
今晚又一次婉拒了找上門來的影視制作,楊玉潔徹底看明白了,黎宿把别人的夢寐以求當興趣愛好,當應付母親的任務。
當然,她會答應母親進入這與國字頭文聯有關系的藝術中心未嘗不是給自己打輔路,再順勢鍛煉自己的體能。
是個多會為自己打算的女孩兒啊,走的每一步都像在棋盤上,給自己布陣,運籌帷幄得不行。
待送人離開後,楊玉潔問黎宿:“不考慮是嗎。”
“感謝老師的栽培與厚愛,隻是我需顧着學業,還請老師見諒。”黎宿一番場面話說得遊刃有餘滴水不漏。
直到從會議室離開上到辦公區,楊玉潔的步子停下,黎宿随之。
空蕩幽深的走廊裡,盡頭窗戶透進夕陽光輝,師生兩人隔着空氣裡飛揚的塵埃對視,因身高有差,楊玉潔是垂眸俯視着黎宿,眼底蘊着濃稠的怒氣,聲音異常冷煞:“你明明很清楚,不談家世背景,就算你是平民家出生的孩子,以你的皮囊與技藝隻要你選了這條星光路,聲名注定鵲起,願意為你買單的人更是數不勝數,你現階段肆意消耗你的知名度,很有可能會錯失先機。”
一側樓梯口走上來的兩個女生,望了一眼她們又繼續走了,黎宿用一貫沒有什麼起伏的語氣說:“先機不是良機,更不是我想要的絕佳機會,老師您不是一直都清楚我的向往嗎,從您在餘老師手上把我接過去,我們第一次單獨談話時,您問我夢想,我告訴過您,我想成為一名外交官。”
“我可以理解你是高門子弟,根正苗紅,有偉大的志向。但我希望你能夠清楚,夢想隻是夢,現在是現實,擺在眼前的現實!你們解家為國建功立業的男人女人那麼多,多年積攢下來聲望與榮耀已經高到一個後人望塵莫及的高度,你一個小輩,未出校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又何必辛辛苦苦要去走這一趟?你出生在這個安穩和平的年代,這個溫飽華實的社會,你就該感到高興,哪怕你隻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進娛樂圈試一試,太過正經與古闆執着于一件事隻會讓你變得面目全非,還是你覺得戲子是下九流,你看不起走在星光路上的所有人?”
楊玉潔咬牙說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道理後發問,仍不移目,目光緊緊鎖定住黎宿,黎宿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如楊老師所說,我年紀還尚小,是未成年,心智難免不成熟,不知天高地厚更要想去走南闖北跨越多個國度長長見識不是嗎?而且老師您說的話很矛盾,我即是門風清廉家出來的紅苗,怎麼會有人選歧視?我隻不過是想遵從自己初衷與意願。”
平時少言少語,還真看不出來是個伶牙俐齒的。
楊玉潔眼皮跳了跳,太陽穴的青筋繃得緊緊的。黎宿剛把故意把‘zun’這個音字調提的那般重,明擺着是說她不尊重她。
這個時候犟嘴也還知道拿年齡出來說事兒了,顯得她這個為人師表的長輩在為難她這個不懂事的小輩了。
楊玉潔非常嘲諷地冷笑了一聲:“這麼說,還是我賭錯了,我以為白鳳輕墨她們的成名對年紀尚輕的你來說會是個誘惑,能吸引你進圈,再有各資方锲而不舍纏上來吹捧你谄媚你作加持,會讓你放棄你原先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走向星光,沒想到你可以做到如此的無動于衷。”
前有不聽勸非要去闖影視圈的鄭輕墨,後有專心緻志上進卻不想紅的黎宿。
舞劇團辦公室裡,楊玉潔被平靜寡淡的态度氣得一個都說不出,胸口劇烈起伏着,黎宿去給她倒水的空當,她一個電話撥到了慕之和那裡,直沖沖地說氣話:“你的女兒我帶不了,我這廟太小,可供不起也不敢去耗這位未來外交官的時間。”
慕之和是知道黎宿的理想是什麼的。
可慕之和想讓黎宿恪守女兒的本分,聽之任之,若是黎宿生出了什麼想博弈想上位想回到那個家走那些人安排的路的念頭,慕之和指定又哭怨不休,認為自己教女無方,沒當好做媽媽的責任,讓女兒生出逃離自己身邊的想法,愧疚到要自尋短見,以此來威脅黎宿妥協服軟,鬧得在公司裡專心搞科研的黎知懷都不得安甯,分心請假歸家。
競賽班開班前的篩選考在即,既報名參與,就不可能瞞得了父母,更何況還有背調的可能。
與其讓父母在一通通電話裡得知真相,還不如主動攤開說明。
黎宿這一次沒有屈服于慕之和眼淚攻勢,她接近冷漠地看着眼前這個哭成了淚人兒的母親,問道:“我在您面前是不是永遠都不能合理地表達自己?就因為我是您的女兒,我就該放棄我的理想,我的人生,隻為您而活嗎?”
她從書包裡拿出今天放學剛拿到手的資料文件遞向慕之和,黃青伸手接過給慕之和看。
“我參加了這項保密教育培訓計劃。”
“我和你爸爸不會同意的。”
慕之和翻了兩頁,就小孩子耍脾氣般把文件丢到茶幾上,碰掉了果盤内的一顆紅提。
黎宿看着那顆紅提在光滑的桌上滾了兩個滾兒便無力停下:“你們阻止不了我。”
“到底是為什麼啊宿宿,你為什麼會想離開爸爸媽媽,爸爸媽媽隻是想要你留在身邊,快樂幸福地享受世界,不想你為任何事發愁,去生活的受苦與累,何錯之有?我們又有什麼是不能給予你的?你非要反道而行之。”慕之和實在不解,皺着眉看向黎宿,黃青坐在一旁,也露出了同樣的茫然神情。
“貪圖享樂,沒有明确目标的我并不會快樂,媽媽,那樣沒有思想的我,活着沒有意義,沒有價值。”
慕之和一臉不可置信地木然:“所以你就要去奉獻,去犧牲,你就忍心讓父母為了你的理想而終日惶惶不安嗎?你知道你想走的這條路要付出怎樣沉重的代價嗎?我明白你姥姥從小給你灌輸的國義使命,你還年輕,也輕狂地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掌握着對未來的憧憬勝額,媽媽可以諒解你,願意讓你去嘗試任何一切你喜歡的,有危險例外,而你想嘗試走的這條路就很危險,甚至要付出無法彌補的慘痛代價。”
“我知道我要面對什麼,我會保護好好自己,也會與你們常聯系。”黎宿心平靜和地說,“你們是我的父母,我不會萌生出分割的念頭。”
慕之和聽完笑了,笑得凄然,眼裡顫着一絲淚光,:“宿宿,你扪心自問,你離開了這個家,你還會回來嗎?還會記念你的爸爸媽媽嗎?”
黎宿一怔,她遲疑地問:“媽媽,我真的不明白,您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女兒?”她自認為自己在他們面前已經夠懂事了,從回到他們身邊起,就照着他們喜歡的模樣成長,去當一個乖巧,甚至是柔軟的女兒。
“不管你是什麼樣,好與壞,優與劣都無所謂,我隻想要你留在我身邊。”慕之和是這樣悲恸回答的:“你不是我們養大的,我沒有那個自信放你走。”
母女相望,一站一坐,黃青撫着慕之和的背一言不發。
黎宿心頭溢起酸澀的情緒,凝視着慕之和,眼圈閃過水潤:“我說了,我會回來的,媽媽,你能不能尊重一次我的個人意願。”
慕之和難抑的喘息着,黃青心疼地撫着慕之和的胸口,低聲央求黎宿不要再和媽媽争論下去了,得到的是黎宿的無動于衷,固執倔強的堅守着自己初衷。
“如果我尊重你的下場是讓我失去你,那我甯願盲目的自私一點。”
慕之和完全注視着黎宿,稍微拔高了一點音調整個人都僵硬得緊繃,眼角淚珠不受控地下垂:“我曾經是那麼期望你的到來,可在你十歲之前,我連跟你獨處的資格都沒有,你根本就不知道當初我們去機場接你回家,跟你一起收拾行李時,看到你那一大箱有關外交學的書是什麼心情,我和你爸爸當時就覺得握不住你,你遲早會飛遠,離開跟你感情基礎不深厚的父母,更勿論你到現在的心都還是向着那個家。”
“一定要分得這麼清嗎?”黎宿很快說,“媽媽,您口口聲聲排斥、嫌惡的那個家是我生活了近十年的家,把我養育長大教我知事的姥姥和姥爺住在裡面。”
“你恨我把你要回來了是嗎?”
“我不恨。我隻是不理解,不理解你為什麼會那麼的排斥抗拒回解家和慕家,你們從來都不肯告訴我内情,這讓我很不安定,很虛無,讓我一直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黎宿語調還是那麼的輕,靜,無波無瀾到近乎涼薄,她情緒卻明顯的低落,在慕之和哭出聲前,提書包落寞地上樓回房。
半個小時後,樓下傳來汽車的引擎聲。
黎知懷回來了,敲響房門想跟黎宿談話,黎宿不願:“爸爸,我想休息。”
又過了十分鐘,陳美安散步回了。
一樓客廳,因黎宿私自抉擇了自己的未來,慕之和靠在丈夫的肩膀難過得眼中落淚,黎知懷邊撫慰愛妻邊皺着眉拾起茶幾上的文件,還未翻閱隻是看着主頁上的幾個字就露出了疲憊怅惘的神态。
陳美安看着這一幕罵罵咧咧,把電視音開得震天響,擾得黎知懷心煩意亂:“媽!電視關了!”
三樓走廊,黃青在房門前推心置腹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