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酒液一顆一顆從光滑的青瓶口滴落在地,柳心忽而驚醒,空氣中仿佛飄着淡淡的竹香。她掃了一眼四周,并不見那道身影,血液流失的那種麻感尚在。這次,又是哪?
有人敲了敲門,她心中一緊,打開門來卻是宋璋拿着一件衣裳上來了。
“敲你半天門了,幹什麼呢?”
宋璋看了一眼柳心,雙眼迷蒙,似乎還沒睡醒,臉色也有些不好。
“我喝了點酒,睡迷了。”
“怪不得,我看長垣道長剛從這兒走,應該也是來找你的。”
“他進來了?”柳心的反應有些奇怪,宋璋隻以為她是害怕,安慰道,“應該沒進來,你不是還睡着嗎?我看他手裡拿着本經書……”
說着,她從衣服下面拿出了那本書,“這是他放在門口的,我剛剛看你曬的衣服掉院子裡了,給你送過來,就看見它。”
那應該是沒進來的,她無意中編了幻夢,恰好長垣經過被卷了進來,他還不知道這一點。還好,這樣她也能假裝不知道兩人共同經曆過的這些事了。
宋璋将衣服放在床邊,問了柳心好幾聲都不見回應,“還沒清醒麼?喝成這樣,明天起得來麼?不是還要去修煉嗎?”
說到這裡柳心有些隐隐的抗拒,不知道他作何反應,和他經曆了那些,她卻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我替你打聽了一些消息,萬妖塔的鑰匙可能在長垣無法衣的内袋裡。”
宋璋覺得她左右也快離開這裡了,她希望柳心能和弟弟團聚。而且待在這裡,實在太危險。
“無法衣?你聽誰說的?”柳心對這消息的來源有些警惕。
“我昨夜給明悟帶酒,把他灌醉了套出來的。他說長垣從來不在澡堂洗澡,就是因為他穿的無法衣裡有重要的東西,你說還能有什麼重要的,肯定就是鑰匙了。”
“明悟?”又是明悟,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明悟剛來青雲山不久,又是分在長垣手下帶着練功的,他的話可應該不錯。總之,事兒給你說到了,這兩天我估計就要回去了,你也抓緊時間。”
柳心點點頭,轉而問起宋璋的事,“你夫君回來了?”
“家裡來信說是在回來的路上了。”
宋璋走後柳心久久不能入睡,換上一隻新蠟燭,醉酒誤事,怕餘醉未消,因而燒了一壺茶就這麼坐着飲茶。
他入了她的夢,他知不知道呢?還是以為那是自己的夢。她不太希望他知道,在那個夢裡他們糾纏不清,但她知道那隻是夢,回到冷冰冰的現實,他隻是青雲山的道士。她必須分清夢境和現實。
那些夢境裡的溫柔都不過是水月鏡花,現實裡的長垣不會對她這種妖有半分情愫。她不能被區區一個夢打亂心緒,柳言還在等着她,對!柳言,她要拿到那把鑰匙,走進萬妖塔裡。
第二日柳心如約去竹林練功,長垣看着和往常并沒什麼區别,也沒有問她那個夢的問題,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切如常。
她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卻隐隐又覺得空空的。
長垣說了幾遍,柳心沒有聽見,擡起頭便見柳心直勾勾盯着他的身體。他皺起了眉,“柳姑娘?”
柳心回過神,暫且放下對脫下他衣服的幻想。“什麼?”
“我說一會兒我要下山幫掌門去素心館拿藥,你跟我一起去。”
柳心下意識想拒絕,長垣卻沒給她商量的餘地,隻是通知。她雖然有禁制害不了别人,但同時也容易被别人害,山門之中還有一些長老是能聞到妖氣的,如果被他們撞見,他和柳心都會有麻煩。
長垣每個月都要下山一趟,赤峰掌門年紀漸長,身體每況愈下,常常感到心悸發汗,隻有素心館配制的丸藥可以稍稍緩解。他看着赤峰的樣子,想到自己。
看吧,人就是這樣脆弱,上天是不公平的,創造了妖魔,創造了神仙,又創造了人類。就連花草都能聲生不息,神仙妖魔千年不死,人活百年卻已極緻。赤峰在當時那一撥師兄弟中,天資就不敵赤練,若非後來那事,是輪不到他作掌門的。修煉了這麼多年,現在已近八十,功法卻隻比他高一層,又為俗世事務煩擾,遲遲不能突破最後一關飛升成仙。他十三歲入山門以來,日夜苦修,自诩天資聰穎,頗有悟性,他以後絕不能像赤峰一樣。
因與醫館掌櫃是熟識,長垣拿藥隻讓柳心則在門外等候,等拿完藥卻不見柳心,他的心忽然提了起來。
已近薄暮,這條街上不遠處有一條紅粉巷,常有流連煙花之人,她沒有妖力,皮囊又好,該不會被賊人擄掠過去……
他抓了旁邊擺攤賣畫的人,“看見剛才這兒的姑娘哪去了嗎?”
“你是說那個長得很漂亮,綠衣服的姑娘?剛剛還在這的,後來看見她往前邊走了。”
老闆指了指西邊的路,長垣心想,沒有人拉她,也沒有打鬥的痕迹……還是她逃跑了?
這樣想着,他竟然忘記了她手上還有他的禁步镯,長垣沉着臉開始尋找着,表演炸火花的、唱戲班子、耍雜技的、賣胭脂水粉的……
到處都鬧哄哄的,到處都是相似的人聲,卻唯獨找不到她。他想,如果她真的走了……
“長垣!”柳心的聲音忽然出現在他身後,他猛地回過頭來,便見她手裡拿着一根糖葫蘆,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的手像蝴蝶一樣在他肩頭輕觸又迅速飛走,卻引得他心頭顫動不已。
柳心張開手掌笑着看他,“愣什麼阿,給錢!”
他的心髒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動,眼前的臉與夢中的臉驟然重合,他突然拉下了臉來,将錢袋子往她手裡一扔,大步向前走去。
柳心付了錢有一搭沒一搭地吊在後面,沖着他做鬼臉,“不就一根糖葫蘆嗎,以為老娘自己買不起啊,什麼毛病!”
要不是為了鑰匙,她才不跟着他呢。小氣鬼!冷面怪!
街市上漸漸點起燈來,一條不算狹窄的巷子,到了夜裡,酒樓各處攬客的紛紛站在門口,各色賣熱茶飲熱果子的攤販挑了間隙擺攤吆喝,一時間竟也顯得促狹起來。長垣雖然穿着一身魚肚白衣青底鞋,在這鮮豔熱鬧中也多了幾分熱氣。
柳心看着那背影,一邊盤算着一邊想到了一個整治他的好辦法。
“哎呀!”
背後傳來一聲誇張的慘叫,長垣回過頭去,柳心紅着眼睛可憐巴巴道:“我腳崴了,走不了了。”
“這裡是平地。”長垣絲毫不信她的假把戲。
“不信你看。”柳心作勢要拉起褲腿脫鞋給他看。
“我不看。”他轉過頭去就要走,一看就知道這妖女又要耍弄詭計,越是理會她越是來勁。
“你看嘛,我真的走不動了,長垣——趙長垣你居然不理我,我崴了腳你也不管我,就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裡,嗚嗚嗚——嗚嗚嗚——”
柳心哭得梨花帶雨,橫坐在路中間,過往的行人俱朝長垣投來了玩味的目光,有好事者打趣道:“哎呀郎君,你看你娘子走不了路了,你怎麼這麼狠心呢。”
“就是,小郎君,你娘子喊你這麼久你應也不應,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嘛,這大街上當着人家道也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