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府中謀士多,将才少,正缺這樣的人才。何況此人為了救朋友,淪落至此,可謂義薄雲天,此人也值得信任。
于是魏無笙當即命李裕拿出一千兩銀票遞給王冕,“王郎君如此本領,我求之不得。不知郎君的朋友在何處?我也可随你一道打通關節,護衛你去南蠻。”
王冕聽聞魏無笙答應,欣喜非常,“就在安平郡東邊的蠻子山上,郎君何時可以動身?還有,我隻要六百五十兩,這些銀子我日後定會慢慢還與您。”
魏無笙道,“不妨事,你既投奔我而來,便是我的家人。王郎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區區小事不必挂齒。”
“至于動身……暫且先不急,等朝廷降旨,新任郡守赴了任,我們便即刻動身。”
“多謝郎君。”
王勉走後話李裕便随魏無笙到了廳後居處對坐,李裕問魏無笙,“讓你好好哄着宋娘子,你怎麼又對人家刀劍相向了?怎麼樣,你談妥了嗎?”
“你怎麼說的?”
“我說我可以把她送回去,幫她找到那姓舒的,條件是她要把她的眼睛給我。可她獅子大開口,讨要安平郡,還要當郡主。”
李裕有些頭疼,“是要她眼中的妖丹,不是要她的眼睛。你這麼說,她當然不會答應。”
魏無笙忽而冷冷笑了笑,“不是說是她最珍貴的人嗎?原來也不過如此。”
李裕莫名看了他一眼,“你不會還喜歡她吧?”
魏無笙笑意更深了,他沒說話,李裕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就是問問,畢竟你當初還想過把她帶回去......”想起那段慘痛的回憶,李裕止住了話頭,“過幾日我去和她說,她應當能答應。”
不出兩日,陳豐郡已經恢複了正常的生産作業,魏無笙對陳豐的幫助讓陳豐上下人人稱道,在百姓中聲望甚高。漸漸,他原本不為人矚目的皇孫的身份也被衆人紅擡起來,有了這層身份,行事也越發便宜。
陳豐此次倭寇作亂為周邊郡縣上報至朝廷時,皇帝這才注意到這個往日被他忽略十幾年的皇孫,褒獎的旨意很快降下。因為魏無笙平亂有功,又主持陳豐事務多日,于是被封為陳豐郡公,食邑三千戶。
“阿寬,你上哪兒去啊?”
李裕搖着塵尾,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一邊往後院走,一邊和阿寬打招呼。
阿寬想說他手裡捧着公文,又往後院走,當然是要去找郎君。不過倒也隻在心中腹诽,自家郎君得了陛下親賞的封地爵位,他們這些人也跟着水漲船高,李裕身為郎君身邊的親信,自然高興。連往日那假惺惺的笑容此刻也多了實打實的愉快。
阿寬揚了揚手裡的公文,“郎君前幾日讓我找的情報,現在給郎君送過去。”
李裕點點頭,穿着那身新做的月白蜀錦文士長袍往另一邊走去。
宋璋在這裡待了幾日,天氣忽冷忽熱,近些日子忽然出了大太陽。熱得她關了窗子拉了簾幕躲在醉翁床上乘涼。李裕提着一籃杏子走了過來,擺在了宋璋面前。
“水井裡湃得杏子,又甜又清涼。三郎特意讓我帶來給宋娘子嘗個鮮。”
宋璋看着那籃還挂着水珠的春杏,笑了笑,“魏郎君不喜食杏,更不會給我送杏,李郎君的好意,又何必假托他人?”
李裕聞言有些驚訝,“你知道三郎不喜歡吃杏?”
“過去的事我不知道個中情弊,也不知道曾經的陳寶為何會變成現在的魏三郎,不過我想您與魏郎君情誼深厚,必定是知曉當年事的,又何必故作此問呢?”
她曾在陳家侍奉陳寶多年,她對陳寶的了解,陳寶對她的了解,依照二人的交情,李裕想必也都一清二楚。
李裕道:“宋娘子誤會了,我不是有意提起,當年事......”說到此,李裕歎了口氣,“也不妨告訴娘子,說是皇家密辛,其實也不過是尋常人家兄弟相争的雜事。”
“太子...廢太子死後,郎君的生母便改嫁,留下襁褓中的郎君獨自在府中。陛下餘怒未消,雖是不管顧問,我們這些舊部照看着,日子倒也自在。我父親曾經是殿下的舊部,對殿下的遺腹子珍愛非常,郎君長到十四歲上,從未獨自出過門。我們年少不知事,不服管教,相約獨自出門去陳豐附近的東流遊玩,卻被梁王的人找到了機會,他手下的陳烏派了高手暗殺三郎,三郎受了重傷,幸得陳太夫人相救,安頓在陳家,恰好她的孫子陳寶因病去世,陳太夫人不忍兒子兒媳悲傷,悄悄葬下了。
在陳家的那段時間,三郎過得很開心。我父親對殿下管束很嚴格,不許他在人前顯露喜怒,不許讓人知曉好惡,一切情緒都得壓在心裡,小小年紀,殿下就被管成了一副老成模樣。也就隻有在我面前,他敢稍稍暴露一些真正的自己,偌大的府中,他也隻有我可以陪伴玩樂。”
“皇孫...應當有很多服侍的下人吧。”
宋璋不太相信李裕口中的魏無笙,在他的好兄弟眼裡,他的一切都是完美無缺的。何況,李裕今天來也一定是有着和魏無笙相同的目标,一個皇孫,再落魄也不會比他們普通人更慘,打這幅賣慘牌,着實是找錯了對象。
“三郎的确有很多下人服侍,一個從六歲起照料他的侍女,叫綠珠的。同他一塊長大,一塊吃飯,夜裡守着他睡覺,可以說是他的親姐姐。有一日郎君生病,吵着要吃冰杏。我父親對三郎的身體很重視,平日不許他多食,又在病中,無人敢給他吃杏,他便也不吃藥,這麼幹耗着。綠珠不忍心,摘了新鮮的一籃杏在井水裡湃過,進去打掃的時候悄悄喂給他吃了一顆。被我父親撞見,當即将她趕了出去,把她賣到了距陳豐五百裡的新柳郡。”
李裕道:“三郎身邊其實沒有一個親近的人,也不允許這樣的人出現。但是他對你不一樣,那段日子,他常常和我提起你,說你給他做了什麼好吃的,給他帶了什麼好玩的。”
日頭漸漸從東邊往西邊移動,陽光從窗子照進來,李裕說着忽然雙手交疊,對着日光作出了一個姿勢。宋璋的目光落在了牆壁上那隻張着嘴移動的狼影上。
他的耳朵一邊動着,嘴巴一張一合,看上去有些蠢笨。
李裕笑道:“這還是三郎教我的,他說是你做給他看的,我笑話他蠢,他還氣得打了我一拳。”
宋璋腦中浮現了小少年驚喜的模樣,那天太陽很好,她把他抱到美人椅上,蓋了一床被子,挪到了窗下曬太陽。他平日整天不是躺着就是坐在床上,骨頭自然松軟,臉色也蒼白。
那時候她剛到陳家不久,陳夫人整日耳提面命,下人們也憊懶欺生,照顧陳寶的活計都推給了她。陳寶怏怏地靠在椅背上,陽光照在他臉上,皮膚白皙到了一種病态的地步,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看着窗台的那盆開得正豔的海棠,她覺得這似乎使得他更沒精神了。
于是她蹲下身,莫名地學了兩聲狗叫。
“嗚汪!汪兒!”
少年微皺着眉頭,似乎有些驚訝地看向了她。
她笑着,對着那牆,用手擺出了一隻狼的姿勢。
他緊皺的眉頭漸漸松開,眼睛裡露出一種迷惘,怔愣着,一雙柔軟的大手忽而握住了他,她将他右手疊在左手虎口,撥弄起了兩隻大拇指。
他擡頭看向她,正看見少女對着白牆專注的目光和嘴角金色的梨渦。
宋璋回過頭時看到的就是少年漆黑的眸中驚喜的目光,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感受到原來他這幅枯木一般的身體裡也含着生機,連帶着那病弱的蒼白竟也似乎多了幾分血色......
杏黃的汁液落在了手背,酸澀的味道滲進牙裡,将她從那夢一般的回憶中拉了回來。看着金黃甜美的杏子,其實還沒有成熟。
“你想要什麼,不妨直說。”
李裕道:“陛下新封了三郎為陳豐郡公,三郎的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形勢大好,正是需要能人異士的時候。娘子的左眼存着一顆妖丹,雖已破碎,卻可拿來煉丹。”
他又補充道:“三郎那日沒有說清楚,不是要娘子的眼睛,我略通些方術,可通過玉笛将妖丹取出,隻要娘子是心甘情願,絕不對娘子身體有任何損害。”
宋璋挑眉,似有意動,“我有兩個要求。”
李裕見她這是松了口,笑意更加殷切,“娘子隻管說。”
“第一,我要做陳豐的縣主。”
“這個...”李裕笑意一僵,“我們郎君隻是封了郡公,這封爵賞邑之事是陛下做主,我們實在是不好......”
“你們郎君既然能憑借驅逐倭寇挽救陳豐之功得到封賞,我大敵當前,帶領家人守住門戶,護衛一方百姓,配合你家郎君殺了倭寇頭領,如此巾帼骁勇,若由你家郎君上表陳奏,我想禮部和陛下都會酌情封賞的。”
李裕看着眼前笑顔如花的女子,眼皮一抽,笑容也多了幾分拘謹。三郎說的不錯,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這小小年紀,怎麼就算的如此......
“若是有些為難便算了,我......”
“不為難,不為難。這個雖然有些麻煩,但是可以商議,我回去和三郎商議商議。“李裕讪讪笑道,“那第二個條件。”
“第二個條件就是找到我夫君,讓他來陳豐郡城門接我,你們把我送到城門即可。”
李裕松了一口氣,“這個好說,就這兩個條件了吧。”
宋璋點頭,“先把我夫君找到把我送回去,然後等旨意到了,郎君屆時再來找我取。”
李裕點頭正要答應,忽然便見阿寬走了進來,對着他一陣擠眉弄眼。
李裕正要成事,不耐地拿着塵尾朝他揮了揮,“幹什麼,幹什麼?”
阿寬看了一眼宋璋,又對他使眼色,李裕走了過去,又被阿寬拉到門外。
“你最好有緊要的事找我。”李裕那雙狐狸眼頂着烈日,眯成一條縫隙。
阿寬道:“是緊要事,郎君讓我趕緊來告訴你。”
阿寬壓低了聲音,“宋娘子要找的那兩個人,一個被倭寇發現一刀砍死了,一個那個被南蠻子抓去了,我們也打聽不到在哪個洞裡。”
李裕聞言心下一緊,煩躁地皺了皺眉,才要說定,竟生出這般變故,也不知死的是哪一個。他想了想,“這事先别張揚,千萬不能告訴宋娘子,不然就是壞了郎君的大事了。”
阿寬點點頭,正要說話,忽聽得咚得一聲悶響,一枚金黃滾圓的杏子從那鵝黃的裙擺下滾到了外面,撞在門檻上,又滾回了繡花鞋邊。
阿寬擡起頭,正看見女子怔愣的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