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臨上前輕聲問:“父親,要去紫宸殿嗎?”
皇夫微微搖頭,緊鎖眉頭說:“不想清楚陛下為何動怒,去了也是火上澆油。”
風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坐回椅上默不作聲,時不時打量一眼皇夫。
皇夫皺眉道:“你姐姐那樣的性子,究竟會在什麼事上惹得龍顔大怒呢?方才冊為東宮,近來又無大錯,照理說……”
忽然他似想到了什麼,話音一頓,扭頭問起風臨:“臨兒,你如實告訴我,你姐姐近來可有提及婚配一事?”
風臨搖頭道:“未曾,長姐從來不同我講這些,她也不是個重男色的人。”
皇夫沉默了一會兒,道:“這也不敢作保,那孩子有的時候太執着于德行的清正,若真心中有了在意的,絕不肯另娶他人的。再者眼下也隻有議婚之事能使她們母女有分歧,細算算陛下前些時候曾召見榮國老,私下也曾與我提過此事,大約就是了。”
聽他說完,風臨似乎冷不丁想到了什麼,也皺起了眉。皇夫低頭坐在一旁,心道:若真為此事有了分歧,何以生如此大氣?莫非繼兒心儀之人有什麼不妥?
細想想,皇夫心中有幾分不好的猜想,喚了人進來,親挑了碟子點心配了茶,命人送到禦前去。随後他便坐在房中,不發一言地等。
不久後宮人回來,将食盒捧與皇夫查看,皇夫退了衆仆,自己掀開食盒一看,臉色陡然凝重,忍不住重歎一口氣。
風臨連忙蹦下椅子跑去,踮腳一瞧,仰頭道:“父親歎什麼氣?這不都吃得幹幹淨淨?”
皇夫苦笑一聲,放下盒蓋道:“這糕點極甜,送前又特意在底部浸了蜜,她一向不喜甜,怎能吃完這樣膩的東西?”
風臨疑惑道:“這又能說明什麼呢?許是母皇不舍得辜負您的心意,都吃了。”
皇夫聞言搖頭笑道:“平日裡她從不在這些小事上假裝,若是突然方方面面都圓滑了,便是有事了。”
風臨道:“您會不會想多了?”
“侍君無小事。”皇夫低着頭看着那空空的食盒,長長的眼睫如一把羽扇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末了,他低頭道:“來人,備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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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隐隐沉了下來,一陣陣寒風穿過北皇城,帶着一股潮濕的冷意拂過宮磚。
紫宸殿前空曠的地上,一個瘦削的身影艱難地跪在那,被風吹得搖擺,遠看活像一粒米,被誰随手撒在了那裡,透着一股可憐勁兒。
殿外的梁少監站在廊下看着太女,心中也很為難。照常他早早便送上軟墊披風,可今時龍顔震怒,劉監都大氣不敢出,他一個小小的少監更不敢做多餘的事,隻好微微垂下眼,膽戰心驚地留意身後殿中動靜。
遠遠的宮道之上隐約現出幾展繡幡,梁少監立馬擡頭細望,一見是皇夫儀仗心中立刻咯噔一下,連忙沖身邊幾位内侍警醒了個眼神。待到皇夫下辇近殿前來,一衆内侍立刻行禮問安,心中都是緊張非常。
皇夫輕聲道:“梁少監,勞你通傳下。”
梁少監硬着頭皮回話:“回殿下,非奴不傳,實是陛下有旨,今日不見人。”
此話何意皇夫如何不明?隻是他并未有退意。他神色平靜,微微側首,遙遙望了一眼跪在宮前的女兒,而後回首對梁少監道:“陛下若不見,吾便在這裡等。”
說罷皇夫便不再多言,隻微微垂眸站在殿前。
即便被拒之門外,皇夫也沒有流露出一點難堪,他本就體态欣長,加之春顔玉容,站在那兒無端生出一份沉靜氣度,如畫可觀。
梁少監雖同是男人,也不禁暗暗感歎其風儀,複垂首行禮退回殿中禀告。
皇夫在殿門外站了許久,梁少監才啟門喚道:“皇夫殿下,請入殿面君。”
一路轉至内殿,武皇坐于桌前,看也沒看來者,隻一味地疾書,敷衍似地開口:“何事?”
皇夫道:“陛下聖意,臣本不該冒問,然繼兒終究為臣骨肉,今受責罰,臣為其父不能視若無睹,故鬥膽攪擾陛下,問問繼兒因何受罰?”
武皇低頭邊寫邊說:“女兒大了,愈發出息了,同朕讨姻緣呢。”
皇夫心一沉,又道:“姻親當從父母之命,繼兒是有些任性了,但她正值妙齡,一時對愛情有所向往也是人之常情,還望陛下念其年少,此次從寬,容臣領回管教。”
“當真能管教好?隻怕聰慧如皇夫,也不可使磐石轉圜。”
皇夫聞言微微垂首,沉默不語。
武皇瞟了他一眼,笑道:“皇夫竟不好奇何人迷得太女如此?”
皇夫隻好問道:“敢問是何人?”
武皇的目光重新移回桌上,輕描淡寫道:“是你外甥。”
皇夫面色凝重,低聲說:“臣有罪。”
武皇微笑道:“你何罪之有?朕娶了子家兒郎,太女亦娶子家兒郎,來日臨兒再相中一位子家人,三締姻親,他日必為佳話,豈不好事一樁?既是好事,何談有罪?
這話怪到了極點,近乎将疑心挑明。
皇夫沒有急着應答,他從袖中抽出一卷錦軸,雙手持書跪下,低頭沖武皇道:“臣有一書,欲請陛下一觀。”
武皇的筆一頓,擡眼望向皇夫。
一旁的劉育昌适時上前取來,奉與武皇,武皇展軸一觀,面色陰晴難定,她目光極為複雜地投射到皇夫那張美麗的臉上,端詳了許久。
“你要自請廢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