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東宮的路上,風臨一直低着頭若有所思,白蘇見她久不言語,便低頭問:“殿下怎麼了?”
“嗯……”風臨悶悶道,“不知道,隻覺得今天收的禮物不似往常那樣,收旁的禮物都高興,可收了這個……”
風臨忍不住看了下手裡的東西,“收了這個吾不太高興……”
白蘇笑道:“依奴婢看就是殿下想太多,收禮哪有不高興的呢?說不準是殿下聽了小皇子有傷的消息,心裡就悶悶的,不與禮物相幹。”
她的話好像也有道理,風臨舒了口氣,不再多想。
到了東宮,見了長姐,風臨趕忙将聽到的消息一股腦說與她聽,而後壓低聲音道:“如何?若這事是真的,捅出來,母皇必定不饒他。”
“未必。”風繼搖搖頭,目光複雜地看向風臨,“依我看現在還不是時候,不如先不說。”
顯然風臨不認同這話,反駁了幾句,風繼無奈,隻好對她解釋:“臨兒,你……你不懂母親。當初弟弟是為着榮寵王家去的,眼下母親沒有重責王家的意思,那作為聖恩的弟弟自然也不會被收回。
即便你現在一時意氣說與母皇,或者又成功鬧起來,母親也未必會如你願将弟弟還給父親,那時我們反而失去了一個好的籌碼,是有害無利的。”
聽完風臨稍稍安靜下來,隻是對姐姐關于母皇的話她有些不認同,故而隻撅着嘴點頭。
風繼知道她想的什麼,也不做無謂的解釋,隻對她說:“若想十拿九穩,還需等待時機,一個能重創王家的時機。”
想起那些紙鸢,風臨心中閃過些不忍:“可是……早些給他接回來,他不是也少些受苦麼……”
“臨兒……”風繼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解釋道,“如果僅憑心意而行,非但不能達成我們的目的,反而會拖累我們想保護的人。”
似懂非懂,但風臨還是接受了這個道理,隻是仍不甘心地問她:“那這個時機什麼時候來?總不會三五年吧?”
風繼聞言一笑,道:“不會。為着先前王利将軍大敗,母親至今怒火未消,隻是礙着王家幾個老臣的面,強壓下來罷了。近來我得了風聲,不多時自有人在朝上幫我們這個忙。”
“嗯……”風臨若有所思看着她問,“我怎麼覺得,王家若受創,長姐你會高興的樣子?”
風繼一愣,笑着摸摸她的頭道:“小丫頭……我确實樂見如此。倒不為私仇,隻是王家占着軍資胡作,着實有些不像話了。”
風臨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一切聽姐姐的。”
風繼道:“今日母親問了我你伴讀的事,我向母親薦了甯家的甯歆,母親也同意了,開春之後或許便下旨意。”
“這個我知道。”
“嗯。隻是你也不止一個伴讀的,母親或許還另給你尋了旁的,我也不好幹預。若有新的來,你也要細細考察人品,不可什麼事都随便說與人。”風繼囑咐道。
聽了這話,風臨猶豫着把自己叫子徽儀打聽的事說與姐姐,唯恐有什麼不妥。風繼倒不擔心,隻說:“無妨,他是相府出來的,總不至于倒向别處。隻是你以後若有不想姑姑知道的,也不要說與那子徽儀聽。”
風臨點頭一一應下了。
不過說話的功夫,殿外已候了不少屬官,風繼身邊的青松來回進出了幾次,終于在風繼耳邊低語道:“殿下,裴大人與柳大人對廢舉薦頗有微詞,奴幾番相勸,但兩位大人還是執意要見您。”
風繼側過頭,擡手用手指點了兩下,平靜道:“孤知道了。命他們去議事廳稍候。”
見姐姐事忙,風臨也不再打擾,與姐姐作别後便回了栖梧宮。
此後風平浪靜過了三五日,呂蕭語終于入宮了。
原是定在風臨生辰那日就該來,可暗裡到底叫風繼攪黃了,加之翻修宮殿等諸多瑣事,慢慢耽擱到了今日。
入宮前慈安宮早早下了懿旨,不僅命人風光接迎,還特于熙春宮設宴,要為其接風。故而呂蕭語人還未入宮,六宮人便都知道皇太夫的外甥将入宮門。
若講去,風臨一萬個不情願,但又不得不去,故而面色也不大好看。梳妝時寒江換了幾個發式她都不滿意,好容易梳好了頭,又在衣服上犯了難。幸而一旁的平康給她挑了件合意的,故而沒耽擱太長時間。
臨出門時風臨突然想起什麼,笑嘻嘻從妝台上拿出那根風德宜送的金發簪,叫寒江給插在頭上,道:“差點給這個忘記了,今晚見着風德宜,可要好好笑他一通。”
走時風臨隻點了平康和寒江跟随,白蘇守殿,照例跟随十幾個侍從宮女,一行人同皇夫一起乘車轎前往熙春宮。
路上皇夫見女兒不高興,便有意逗她,好容易逗得風臨一笑。轎辇還未至熙春宮,便聽得管樂之聲傳來,風臨聽到,忍不住說:“好大的陣仗。”
皇夫無奈地伸出手指點向她的額頭,說:“你呀……一會兒去了可不許闆着臉,不過堅持一個時辰我們便回了,聽到沒啊?”
得到風臨答應後,皇夫才領着他下轎辇。
将踏入熙春宮,便有濃郁香氣随風撲來,皇夫精通制香,輕嗅便知其香料之奢靡,不覺皺眉。走近遊廊畫棟,堂宇輝煌,一應陳設華貴竟直逼皇太夫的慈安宮,無疑是越制了。
宮内人見皇夫到來,高聲通傳道:“皇夫殿下到——定安王殿下到——”
殿内衆郎君侍從聞聲皆起身離座,行禮敬問:“臣侍拜見皇夫殿下、拜見定安王殿下。”
“諸位免禮。”皇夫溫和地笑道,爾後向座上的皇太夫行禮問安。
武皇早已來了,坐在上座,起身對皇夫笑道:“皇夫來得遲了,要罰一杯。”
帝夫就座,風臨也往子女之座去。風德宜早坐在那,十分别扭地用餘光打量風臨地的頭,見上頭有那件金發簪,才扭過頭忍着高興說了句:“你來了。”
“吾當然要來。”風臨揚了揚頭坐下,特意用手撫了下頭上的發簪,對風德宜說,“哎呀,整理禮物時收着個簪子,不知是哪個匠人做的,竟這樣粗糙,可巧吾今晚走得急,沒時間戴冠,隻好拿它作飾,倒便宜這個醜東西了。”
風德宜咬牙切齒,又别扭地不肯告訴她是自己做的,隻好吃這個啞巴虧,低聲說:“有的戴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真不喜歡就别帶它,沒準簪子倒樂得吃灰呢。”
“吾就要帶,而且吾不光戴,還要到處戴着逛,給人看這個醜簪子。”
“你!”
“皇兄怎這麼關心這簪子,莫不是你做的?咦?皇兄會做簪子給吾?”
“才不會!吃飽了閑的才做給你戴!”
二人一來一往鬥嘴,風德宜吃虧在嘴硬,氣得臉紅,惹得風臨哈哈笑,到底是風德宜身邊的侍從看不過,笑着跟風臨說:“定安王殿下,這簪子就是我家殿下做的呢,别看醜,這樣式可畫了好幾天呢!”
“我沒有!多嘴的家夥,回去必不饒你!”風德宜不好意思,紅着臉起身離座。
風臨追問他:“難道要跑麼?”
風德宜頭也不回,口不擇言道:“誰要逃!你管天管地,還管人拉屎放屁麼!”
“哈哈哈哈哈好粗俗的話!”
不多時,人到齊,皇太夫示意開宴。在管樂聲之中,皇太夫環視一圈,發現太女風繼沒來,隐有不悅,問皇夫:“太女怎麼沒來?”
武皇狀似無意搶答道:“東宮事忙,她脫不開身,朕便準她忙自己的去了。”
皇太夫有些不悅,可也沒表露太明顯。皇夫見狀在心中微微歎了口氣,面上仍是春風和煦。
一曲作罷,在皇太夫的示意下,呂蕭語款款上前,沖着武皇舉杯,嬌聲道:“蕭語承蒙聖恩,得以身伴禦駕,感激涕零,不知如何報答陛下,惟願陛下萬事遂意,福壽無疆。”
武皇如平常似的笑了笑,舉杯飲了這杯酒。
風臨方才隻顧着鬥嘴,這時才注意到今日宴會的主角,雖不是第一次見,但也不由得在心中咂舌,這呂蕭語同皇太夫果然相像。
宴會将近,衆郎君皆向皇太夫、武皇、皇夫行禮離去,武皇同皇夫說着話,自然而然地一道走,卻被皇太夫提醒道:“雖寒冬已過,但夜裡還是冷些,武皇便不送皇夫了吧。”
武皇聞言回頭,見呂蕭語正望着自己掩面而笑,皇夫在一旁,将一切盡收眼底。
皇太夫适時開口:“今夜陛下總是要留宿熙春宮的,皇夫不會吃醋吧?”
“怎麼會,父君說笑了。”皇夫盡量露出得體的笑容回話,而後向武皇微微行禮道,“那臣便不多打擾陛下了,容臣告退。”
武皇看着他,卻也沒說旁的,隻叮囑了句:“路上小心。”
皇夫領着風臨回宮,一路上似與平常無異,照舊說笑。回殿休息,照舊睡去,似乎一如往常。
待晚上風臨起夜時,無意間往皇夫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見窗中透出一點幽光。那燈光細而脆弱,似被風吹過,撲撲朔朔,搖搖晃晃。
燈燃了一夜。
風臨看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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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快結束前,下了最後一場薄雪。雪花飄飄洋洋地浮在空中,怎麼也落不下來。
風臨心緒低迷,同白蘇等人出來踩雪也興緻不高,雪花化在鞋面上,踩兩下便沾了泥水,更覺沒意思,便回了。
本以為這日就這樣消磨過了,不想傍晚子徽儀竟來訪。風臨聽人傳告,披鬥篷出去一瞧,正見子徽儀入門。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的袍子,外套一件淡水色大氅,依然是清俊少年,隻是不知為何手裡捧着個青瓷小罐。
“你手裡捧的什麼?”
子徽儀正走路,聽見風臨的聲音,立刻循聲望去,見女孩披着件苕榮色鬥篷站在廊下,明麗可愛,活像一朵開在遊廊下的花。
他粲然一笑,喚了聲:“殿下安康。”
“安安安。”風臨回道,“捧的什麼啊,你還沒回吾呢。”
子徽儀笑着走到階下,仰頭把手中青瓷罐往前一舉,道:“是梅花雪水!”
“梅花雪水?”風臨聞言下階走到他近前,身後的平康趕忙跟随。風臨瞅了這瓷罐一眼,問他:“哪裡得來的?”
子徽儀眼睛明亮,露出的笑容帶了一點邀功的意思,說:“是我今天去采的。之前聽殿下提過,趕巧今日有雪,我特趕去梅園,想着收集些送與殿下。隻可惜雪下的不多,花剩的也不多,隻得了小半罐。”
說罷他講瓷罐朝風臨一遞,這一伸風臨才發現他手指已凍得微青,不知在外面呆了多久。
本來她不想收,可見他這微青的手,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了,于是便示意平康收下。
平康也不客氣,當着面從懷中掏出一卷銀針,指撚出根便往罐中探,驗過是無毒才收下。
子徽儀并不介意,隻是依舊同風臨說話。風臨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關心道:“之前叫人給你送的藥膏可用了?怎麼你臉上還有淤青?”
他聞言擡手觸了下臉,說:“這才多久,要消盡還需個七八日呢。殿下的藥膏我當日便用了,不然腫也不會消得這樣快。”
風臨還想說些什麼,子徽儀卻道:“來了栖梧宮還未拜見過皇夫殿下,請容我拜過皇夫殿下後再來同殿下交談。”
風臨點頭應允,待他見過皇夫後,二人也并未交談多久,子徽儀還趕着回去替皇太夫抄經,看着是任務頗重。見他匆匆離去,風臨同平康說:“這人急忙忙來這一趟也不知為的什麼,好生奇怪。”
平康道:“不是給您送雪水麼。”
風臨笑道:“就為這個跑一趟?哪急這一時呢。”話還未說完,風臨眼前便浮出那雙凍得微青的手,不覺收了笑意。
次日晨,風臨剛剛午睡便被寒江叫醒,迷糊問道:“怎麼了……”卻聽寒江道:“殿下快起,方才紫宸殿來人告知,陛下忽然眩暈,已傳了禦醫去瞧,皇夫殿下現正準備趕去紫宸殿看看,您也得去。”
“吾當然得去的!”風臨一下子清醒過來,趕忙套上衣袍,連钗環也沒戴便跑出淩寒殿。皇夫早備好了轎辇,父女二人急忙往紫宸殿去。
路上二人也遇到了從東宮趕來的風繼,風繼見父親擔憂忙寬慰道:“孩兒聽說隻是眩暈,并不嚴重。”
皇夫皺着眉點頭,隻快步往内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