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華京涼風肅肅。衙差、虎贲軍、羽林軍均已出動,阖城大索。三司均被驚動,一衆朝中骨幹或親往,或派僚屬,都彙聚昌德坊。
衆人站在附近,望着不遠處黑煙沖天的珣王私宅,各懷心事。
子丞相早已趕了回來,此處已站着羽林軍和虎贲軍,兩方對立,都不說話。子丞相微抿唇,目光略一搜尋,果然見着了牆下站着的劉育昌,走上前去。
劉育昌自然也見着了她,先一步行禮道:“丞相大人。”
“劉監。”子丞相站在他面前,面色凝重,聲音極低,“陛下已然知曉了?”
“那是自然,不然也不會派老奴來了。”劉育昌也沒有笑面,“這事鬧的大,陛下很是震驚。不光把我派了出來,‘鴉’也出籠了。”
子丞相心一沉,道:“内衛這麼快便出來了……唉,此事最終不知交由誰來主理。”
劉育昌搖頭道:“丞相不知,老奴也不知。畢竟此案涉及三位親王,茲事體大啊……”
子丞相向一旁看了一眼虎贲軍,問:“榮将軍也來了?”
“來了,一來便進去了。”劉育昌沖巷内揚了下下巴,“眼下正和鐵騎嗆着呢,方才還有幾個大人在過去勸和。”
子丞相蹙眉道:“和鐵騎嗆着?”
劉育昌道:“定安殿下的親衛,雖沒騎馬,但應也屬鎮北鐵騎吧?”
“那可差太多了!劉監還是不要玩笑的好。”子丞相正色道,又問,“為的什麼事嗆起來了?”
雖被訓了一句,劉育昌卻也不顯惱,解釋道:“定安王殿下不是帶來五十來個親衛麼,一半護送殿下回府了,一半沖進去抓人去了,據說好不容易抓了兩個活的,想帶回去審。虎贲軍來了不讓,這親衛也不交人,就犟上了。”
子丞相心道麻煩了,趕忙道:“我去看看。”
劉育昌幽幽道:“丞相,諸位大人都已到了府衙,在等您呢。”
子丞相停住腳步,略一思忖,對身後的子敏文嘀咕了幾句,便急忙忙帶着人走了。
子敏文嚴肅地往巷裡走,這回劉育昌站在巷口,沒作聲,也沒阻攔。
跟着他的一個内侍悄聲問:“爺爺,咱們不進去瞧瞧麼?兩邊都是佛,若鬧起來可怎麼好。”
劉育昌冷笑一聲,睨視他道:“你也知道兩邊都是佛,還往上湊?再說,那榮恒威是誰啊?人家是護衛京城的大将軍,還用得着咱們這些奴婢多事?你也不看看你有幾斤幾兩!”
那内侍連忙賠笑道:“瞧我這狗腦子,淨說些渾的,爺爺勿怪,爺爺勿怪。”
“哼!”
另一邊子敏文步履匆匆踏入宅門,裡面黑煙雜着血味,很是刺鼻,她不禁拿出帕子來掩鼻。
裡面聚了不少人,一些在整理屍首,清點人數,不遠處影壁之下有圍了一群人,一部分是着金甲佩長刀的虎贲軍,一部分是着黑甲長劍的親衛,兩方正争執着什麼,許多朝臣在勸和。那親衛後面押着三個黑衣人,都打得鼻青臉腫,嘴裡塞了髒布,捆得嚴嚴實實跪在地上。
一人眼尖,隔着黑煙望見了她,滿是急切地喚道:“大人!”
聽見這聲,圍着的人争執略緩,都朝那邊看去。
子敏文快步走來,道:“做什麼堵在這裡?”
一個親衛似是領頭的,滿臉的血也沒來得及擦,剛想張口,便被一着獸首铠的婦人搶了先:“敏文你有所不知,這幾個崽子抓了人,仗着是出身王府的,比旁人都尊貴些,我虎贲軍來了要收押這些賊子,她們竟不交!”
“将軍這是哪裡話!”那領頭的親衛說道,“方才殺得最兇時,是我們沖進來,拼了命才留下了幾個活的,為了這個,我們死了不少姐妹。今夜我們殿下也遇了襲,要想查清,這幾個活口最是關鍵,我們必得把人交給個妥帖的地方!”
榮恒威勃然大怒:“好哇!你敢諷我!我看你不是想尋個妥帖的,是想藏回你們府裡去吧!”
“你——”
“諸位還是穩重些!”子敏文喝止,“這樣鬧着豈不是叫人看了笑話?榮将軍,容晚生多嘴,您如此做确實有些強橫了,人家到底是抓着了人,這是幫了您的忙,難道還不值兩句好話?您該和緩些。這個女郎,你也是,你們是親王之衛,怎可擅自違抗朝臣辦事?豈不是給殿下添麻煩?”
那親衛有些不甘,卻也不反駁。
子敏文被煙嗆得咳了兩聲,才繼續說:“你們也不用争執,這事已有人領了,人你們誰也留不下。”
似乎是應和她的話,自身後煙中忽然現出一批人,都穿着玄服,腰間挂着細長的刀,悄無聲息的,連什麼時候站在那的都不知道。
親衛們不識,臉色沒什麼變化,餘下人面色都是一滞。
為首的那玄衣女子舉起一塊金牌,牌上刻一條騰雲金龍,那一雙龍目正對衆人。女子舉牌對着衆人展示了一圈,随後低低地笑道:“陛下親令,此案交由我等查辦。諸位大人,回去歇吧。”
其身後竄出六個人,走到親衛們面前,顯然是要交人。親衛們雖心裡不甘,但還是從了,隻是走時說:“這位大人,我們能帶着姐妹們走麼?”
那為首的玄衣女子道:“死屍不成。”
“那兩個傷的呢?傷的總不能在這等死吧!你們要是有什麼問的,随時可以來找我們問。”
那玄衣女上前打量了一下傷人,對着個癱在地上閉眼的多看了一眼,一親衛趕忙道:“隻是昏過去了,還有氣的呢,大人你看。”
“罷了罷了,帶走吧。”玄衣女揮揮手,扶着刀進去了。
十幾個滿身是血的親衛扶着傷員走了,直到出了巷子,又過了三條街,才有一個人開口:“幸而頭兒您機敏,不然……”
那為首的親衛回頭看了眼那個被人背着的昏迷傷員,擡手抹了把臉上的血,帶着點狠勁說:“老娘總要留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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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大堂内,一衆人都面色凝重,珣王風媱也坐在其間,她半披着袍子,脖子上肩膀上都纏着白紗,滲出血迹,身前跪着的醫士正在給她包紮腿上的傷口,她面色陰沉,冷汗淋淋,時不時暗暗罵聲痛,已在發怒的邊緣。
風恪坐在她對面的椅上,吊着胳膊,臉上有些許傷痕。她有些受了驚,也是愁眉難展。
“諸位,我來遲了,還請見諒。”
子丞相踏進門,對衆人略一拱手。衆人皆起身行禮,慕歸雨也在其列。
聞人大人原本坐在那唉聲歎氣,見了她趕忙起身,迎道:“毓秀啊,聽說賊人行兇時你也在,可有受傷?”
“您老放心,晚生無礙。”子丞相扶着她坐下,自己也落了座,面向兩個親王道:“兩位殿下受驚了。”
風恪勉強一笑,還算有風度。風媱卻是狠哼一聲,道:“不敢,哪受得起。”
她陰陽怪氣好一陣了,座上的刑部員外郎李祁坐不住了,她也是方才宴上死裡逃生的,有些氣不過想張嘴,卻被子丞相擡手止住了。
丞相想穩住局面,可風媱卻不肯,她眼睛飛快地扭向李祁,冷笑道:“丞相您别攔着,叫她說,本王倒要看看她想說些什麼。”
“既然殿下如此說,那下官也不推辭了!”李祁騰地起身,她急擺的衣袖還沾着血,“殿下邀我等赴宴,怎出了如此血案?您是縱橫楠安的鎮南親王,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說上百也有幾十場,按理說您帶來的人都應是精兵強将,怎地今夜連抗衡之力都沒有,竟然叫賊人殺到了廳堂裡!”
“你是說本王勾結賊人嗎?!”
風媱拍桌而起,吓得身前醫士坐倒在地,她指着李大人罵道:“你少在這給本王裝模作樣,你們要做什麼本王早心知肚明!早要來時便有人同本王說,這一趟是有來無回,本王還不信,想着皇姐與我到底是新姐妹,還不至于此!哪想今晚就抽了本王一巴掌!”
她喘了口氣,冷笑道:“好啊……好得很!我原以為自己謹小慎微便能保住性命,躲在楠安十幾年,狗一樣的賣命,巴結着華京,盼着能念點我的好,放我一馬。不成想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好啊,既然已經到了這份上,還裝什麼良善?皇姐若要我這顆腦袋,我給她便是!就在這,動手吧!”
“殿下這說的什麼話?”子丞相慢悠悠道,“陛下待您一向優厚,賞賜嘉獎從不吝啬,自您進京來,也是百般關懷。殿下總該顧念陛下的情誼,這些話若傳了出去,豈不傷陛下的心?”
慕歸雨也适時道:“是呀。殿下您受了傷,心中惱怒是人之常情,但俗話也說,冤有頭,債有主,縱是生氣,也該是沖着賊人不是?
況且……在場的兩位皇女也都受了傷,并沒漏了誰。您應當與我們同心協力,共同查賊才是啊。”
“哼!”風媱陰森森看了慕歸雨一眼,這軟綿綿的話刺得她很不舒服,“照慕大人的意思,倒與你們沒有幹系了?”
慕歸雨微笑道:“下官沒有說妄猜之語,隻是勸殿下稍作冷靜,待案情明清後,再怒不遲。”
“哼……”風媱緊緊盯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冷聲道,“你倒是巧舌如簧。隻是現在便與本王逞口舌之快,他日若真相大白,不如你所言,本王可能拔了你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