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
“叮鈴鈴——”
一位小女孩穿着瑞鳳織金裙,一步一跳地蹦上宮階,滿頭耀目的钗環晃動地閃着金光,腰間挂着的一串粉玺玉佩,随着她的步伐丁鈴作響。
女孩生得粉雕玉琢,笑顔像初夏的嬌花,笑聲跟銀鈴一般清脆悅耳。
“殿下!殿下您慢一點!”白蘇在後面着急地追着,身後寒江、平康也急忙忙跟着跑。
小風臨轉過頭,她的額間畫了一隻小小的赤色鳳紋,顯得很嬌俏,“你們快一些,今天長姐回宮,吾都半月沒見到她了!”
白蘇笑着上了宮階,道:“殿下聽泰王殿下回來這麼高興啊?”
小風臨道:“那當然啦!吾日日盼着呢,也不知這次長姐帶了什麼好吃的回宮,真想快點見着她!”
平康在後面道:“也不知是想吃的還是想大殿下。”
小風臨笑道:“都想不可以嘛!”
她一路竄回栖梧宮,正巧看見風繼在前面,正抱着東西往正殿走,她身後的侍從都懷裡抱着大包小卷,小心翼翼地走着。
小風臨壞笑一聲,一個猛子跑過去,使勁從後面撲抱住風繼,大聲道:“長姐!”
風繼一驚,懷裡抱着的包裹噼裡啪啦掉了一地。她無奈轉過身,有些埋怨地喚了一聲:“臨兒……”
“長姐有沒有想我?”小風臨松開了手繞到前方,笑個不停。
風繼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包裹,笑道:“誰想你這壞丫頭!”
二人說笑着進了殿,皇夫正站在廳中笑意盈盈,他對着風繼溫柔一笑,又伸手理好小風臨的發,道:“臨兒你又頑皮。”
小風臨笑了笑,徑直走到桌前,對風繼道:“長姐,這次都帶了什麼好吃的回來?”
風繼笑而不語,把東西一股腦放在桌上,身後的侍從幫忙打開,是一陣芬芳撲鼻。
小風臨立刻兩眼放光:“炙羊肉、雕花球、甘露餅、鮮魚羹……還有這是……瓊花露!!”
“臨兒你小點聲!”
風繼連忙捂住她的嘴,輕聲道:“若不是你纏着我,我定然不會帶,被母皇知道就慘了!你隻許喝一小杯,聽見沒?”
“知道啦。”她點點頭,拉住風繼的手說:“我絕對不出賣你,放心吧。”
吃飽喝足,小風臨一直纏着風繼講宮外的趣事,風繼講得高興,又犯起了老毛病,一把拉住風臨,開始查問她近幾日的功課。
風臨自然是偷懶了,被風繼喋喋不休地教育,苦着臉站在那挨訓,時不時對不遠處的父親投去求救的目光。
皇夫在桌前一邊理賬一邊偷笑,假裝看不到小女兒求救的眼神。
一時間笑聲不斷。
在這歡樂的雅殿角落,站着一個人。
這個人穿着一身血衣,左手握着腰間的刀,用那雙沒有半點光的黑眼睛,靜靜注視着殿中人。
光燦燦的殿裡,隻有這一處牆角有陰影,這個人就站在這唯一的陰影裡,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中,一滴滴血順着這個人的發絲、手指、衣擺滴落,不多時便積了一片血窪。
那個活潑的小風臨開始尋些旁的玩,香熏球叮叮當當掉在了地上,順着地磚不斷向前滾,最終停到了她的腳邊。
那金色的香薰球沾了污血,漸漸止了動作。
風臨低頭注視着眼前的幼年的自己,沒有說話。
小女孩在她面前停下腳步,仰頭望向她,“你是誰?在這做甚?”
風臨不說話。
“你是哪宮的宮人?”
“……”
女孩歪起了頭,頭上钗環叮叮當當作響,問道:“你這人怎麼不說話?”
風臨低頭看着她,擡起左手,極緩、極堅定地從刀鞘中抽出了長刀,刀柄上猙獰的獸首呲牙怒視,轉向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還未及她反應,長刀便貫穿了她的胸口。
大片大片的血迹濺在風臨雪白的臉上,混着原有的血污滴了下來。風臨俯視着她,目光黯淡如夜,張口道:“你好吵啊……”
她深吸一口氣,想要平複心情,但耳邊叮叮當當的聲音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越來越大。夾雜着詭異的歌聲和熟悉的嘶吼聲,震得她頭痛欲裂。
她忍不住捂住額頭,道:“好吵……安靜些!”
自己應當是在珣王宴上,為什麼到了這裡?為什麼會回到栖梧宮?
為!什!麼!會!看!到!這!個!光!景!
為什麼又讓我想起從前的日子?!
我還不夠慘嗎?
我已經快要瘋了!!
為什麼還要用回憶撕扯我?!
非要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才好嗎?!
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盼頭,别在這個時候撕扯我……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失去了什麼!我需要誰來提醒嗎?!
放過我一會兒吧……
我才剛回家啊……
風臨混亂地喃喃自語,嘴裡的話并沒有對象,不知是在求天還是在求自己。
耳邊如雷聲轟鳴,她冷汗直冒,捂着頭咬着牙擠出了話,聲音寒津津,浸透了凄哀,“閉嘴……求求你閉嘴……!”
眼前忽然出現一雙淡金色的登雲履,風臨一怔,緩緩擡起了頭。
風繼站在她的面前,擔憂地開口:“臨兒,你怎麼了?”
風臨呆呆看向風繼,捂着頭的手緩緩松開,沉重地向前挪去。
她想觸碰風繼,卻在指尖臨近衣襟前膽怯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縮回了手,站在原地,露出一個笑容。
風臨笑着用右手從腰間卸下另一把刀,不出鞘的刀被舉起來,她看着眼前光風霁月的人,露出了個很難看的笑。
“長姐被人割了喉,是說不出話的。這都不是真的。
姐,我好想你,可是我該醒了。”
說着她将刀舉到頭前,狠狠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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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陽光順着帳子射進來,晃在風臨的臉上,她費勁睜開眼,忍着頭疼去推身邊的同袍,“嚴五,醒醒,吹号了……”
她雖然還懵着,但手上力氣不小,那女兵被她三兩下便推醒了,揉着眼睛哀嚎道:“娘的……這才幾時啊!哼哼……饒了我罷……殿下你也真行,昨晚不是巡營去了麼,還起得來……”
“别廢話,趕緊起來,再磨蹭會兒該挨罰了。”風臨從大通鋪上爬下來,接過一旁白蘇遞來的熱巾子。
一旁勤快的幾個早已在穿甲了,對她道:“殿下快點,别管那懶鬼了,今兒要去墨鎮演練,柳将軍親自跟着,遲了該罵了。”
“哎!”
風臨狠狠拿白巾擦了擦臉,照着還在賴床的嚴五後背拍了一巴掌,而後麻利地去更衣着甲了,白蘇急忙忙幫她佩上長劍,風臨叮囑了她幾句後便道了别,跟着同袍們一起走了出來。
眼光下軍旗飄揚,柳老将軍健步如風走來,闆着臉,路過風臨時冷不防擡手拍了一下她肩膀,低聲道:“今晚老地方。”
風臨偷笑,行禮道:“明白!”
列好隊,聽完訓話後,衆人便出發,一路向墨鎮行進。
這次的演練在衆人眼中就是一次尋常的訓練,隻不過去的地方不一樣罷了。近幾年邊關沒有大的戰事,是而大家心情都很輕松,隊伍之中大半是新兵,安靜沒保持多久,便叽叽喳喳起來。
風臨同衆人一樣穿着布衣鐵甲,隻身上披了個耍帥的披風,走在隊伍前方。她吹着三月的風,神清氣爽。
也不知誰起了頭,哼起了那支軍裡流傳的小歌。一旁的郎将想要喝止,卻被柳老将軍攔住了,道:“新兵蛋子多,難免緊張,路上叫她們樂一樂也沒什麼。”
衆人見着柳老将軍允許了,膽子也漸漸大起來,聲音由小漸大,到最後簡直是放聲高歌。
“今兒我年滿一十八,
背上行囊赴北荒;
郎君莫要獨垂淚呀,
待我錦衣還故鄉。
白雲青草綠油油,
烈馬鐵甲繞疆遊;
戰号悠悠喚壯志,
濁酒一壺開膽胸,
披甲挂刀橫跨馬,
打得漠狗不回頭!
趕走了賊子罵跑了狼,
爺娘不用再躲藏,
屋宅不空田不荒,
遠勝得賞萬萬兩,
阿姐我啊——要做守邊關的好女郎!”
哄亮的歌聲回蕩在路上,驚飛了一路鳥雀。連天上的流雲也被震碎了,露出藍汪汪的天空。
風臨挺直了胸膛,騎在馬背上,行在歌聲裡,在老将軍的白眼中,大聲地唱着跑調的歌,随衆人一同踏在塵土飛揚的鄉路上。
她也同周圍人一樣,嚎得臉紅撲撲的,胸腔随着歌聲轟鳴,帶起一陣高昂的快意。
在這震耳的歌聲中,墨鎮漸漸出現在眼前,老将軍命令隊伍在鎮前的空原停下,尋了個高處扯嗓子喊道:“開始拉練!”
一陣驚天塵土飛揚,一大群士兵們開始了預定的演練。墨鎮中時不時有百姓探頭來望,其中也有不少小孩子那根木棍學着嘿嘿哈哈地比劃。
午間休息,風臨解下粗布抹額,從懷中掏出帕子擦汗。周圍已有人生起了火,開始壘竈燒飯,甲片碰撞聲夾雜着說笑聲,一時間顯得很熱鬧。
北方三月的天還是有些冷,風臨坐在火邊烤着手,對身旁的人道:“瞧這風,今夜當值的人可要有的凍了。”
一旁的人點頭道:“是啊,這一晚上可不好熬。”
嚴五從遠處跑過來,樂哈哈地擠在風臨身邊坐下,道:“讓讓、嘿嘿。”
一人見了她就笑:“嚴老五,又挨罰了吧,該!”
“笑笑笑!噎死你!”
幾人正說笑着,一旁忽然鑽出幾個小孩,都瞪着大眼睛瞅她們。
一兵扭頭看他們,道:“小娃娃,這裡不能玩鬧,回家去罷!”
一小孩道:“你怎知我玩鬧?我認真的哩!”
風臨樂了,問:“你拿着根木棍,認真做什麼?”
小孩正經道:“我要從軍哩!”
“哈哈哈哈哈哈!好有志氣的小崽子!”
“小娃娃,你太小了,大些再說罷!”
小孩有些羞惱,道:“笑什麼!你們莫笑我!等我大些,也穿這甲,到時候拿把真家夥,找你們比試,把你們牙都打下來!”
“哈哈哈哈哈哈!好兇的娃娃。”
風臨笑道:“好呀,有志氣!快點長大,我們等你來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