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徽儀微愣,卻不推辭,走過去拿起筆,照着風臨所說一一寫下,風臨閱過後,便叫平康喚來殿外的江墨恒,一道給送去文軒閣了。
待衆人退去,子徽儀仍不回座,他站在桌邊,手裡拿着筆,目光若有若無落在風臨的手上,很小心地偷看。
雖然他刻意掩飾,風臨卻也察覺到了,便問:“怎麼?”
子徽儀起先搖頭,後來不知怎地卻停下了,看着她露出一個淺笑,問:“來兩筆?”
風臨臉一白,半晌才道:“你什麼意思。”
子徽儀微微低頭,眼睛卻依舊望着她,極力用溫柔包裹自己的聲音,使它聽起來不傷人:“筆墨已備,殿下何不寫一筆?”
風臨白着臉道:“你明知道我右手已廢……”
“不是還有左手麼?”
子徽儀舉着筆,望着她,一字一句重複道:“不是還有左手麼。”
風臨抿唇不說話,右手卻在抖。
子徽儀低頭道:“來試一試吧,殿下。一筆也行,試一下。”
風臨不說話。
二人僵持了片刻,子徽儀先邁了一步,他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慢慢将她領到桌前,站到她身後,輕輕用溫暖的手包住她發涼的左手,引着她拿起筆,沾了墨,移到紙上方,筆鋒慢慢迫近紙張。
風臨的左手無疾,此刻卻也在抖。
子徽儀感受到她的顫抖,并不多話,隻用手更溫柔地把住她,引着她将筆鋒落到紙上。
筆落素紙,豎行橫折,劃出沙沙的響聲。風臨大腦一片空白,由着他遊筆輕書。直到沙沙聲停,筆懸停于空中,風臨才看向紙張。
他引着她寫了一個新字。
沒有預想的糟糕,紙上黑墨舒展,雖然不算俊逸,但也橫是橫,豎是豎,是個能讓人看得懂的字。
子徽儀俯在她耳邊說:“看,這不是寫得很好嗎。”
風臨指尖一抖,整個人呆在原地,直直地盯着那個字,忽落下一滴淚來。
她知道,是因為他把着自己的手,這個字才寫得好,她也知道,如果但叫自己寫,照舊還是一個狗爬字。
可她就是忍不住,用發抖的聲音去問:“寫的果真好?”
“寫的好。”
聽見耳邊這一聲回答,風臨眼前一片模糊。
子徽儀站在她身後,輕聲道:“從頭再來吧,殿下。”
風臨沒有說話,啪嗒一滴淚砸在紙上,砸出好大的聲響。
簡簡單單一句從頭再來,究竟要多少勇氣?
右手廢了時,她真的好絕望。一身文法、劍術都系于此手,這隻手是她驕傲的本錢,更是她如今保命的依仗。
在失去它以前,風臨從不知它如此重要。
可失去了也就失去了,她沒有辦法。身處動蕩之地,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在強烈的恨與求生本能促使下,她近乎強逼着自己舍棄自幼學習的所有劍術,右手拿不穩刀,就拿布綁在一起,單手傷疾難愈,就用雙刀彌補。
她從頭開始,逼着自己練成陌生的雙刀法。
從此獸首雙刀頂替君子冠,揚名北疆。
可字卻不行。右手是再拿不住筆了。
她把一切可支配的時間都用于練習刀法,近乎自虐地壓榨自己,也沒有閑暇再練左手了。
可即便有,她也不願練。
再沒有人看她練字了。
風臨呆呆望着眼前的紙,忽然道:“來得及麼?”
子徽儀堅定道:“來得及。”
風臨道:“要好多年呢。”
“來得及。”
風臨道:“你來看着我練麼?”
他道:“如果殿下願意的話。”
風臨哭道:“你的字寫得有長姐好嗎?”
子徽儀道:“我的字很爛。”
風臨道:“那你憑什麼教我?”
子徽儀無奈一笑。
風臨卻一揚頭,臉上挂着淚笑道:“等我練好了,再來教你!”
神态間,終于帶了點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活鮮,很像當年那個驕傲的小親王。
子徽儀看着她一時失神,少頃側首,輕聲道:“好。”
沒多久,子徽儀便告辭歸家了,風臨送他出府後,同一群人往回走。夜深了,風也涼,但她沒有坐肩辇。
她走在石闆路上,望着前方的路,腳步分外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