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騎營駐地,魏沖與一衆将官正在用早飯。軍外候騎快馬來報,一路入堂,道:“虞候,城外百裡小村發現京驿快馬,最遲今晚也到了。”
一人道:“是旨意來了。”
魏沖重重放下筷子,愁眉緊鎖,道:“啧!現在還不能走啊,可旨意也不能拖,難辦……要不,派人去先将傳令的捆起,待我們搞清楚事後,再放了——”
桌上一人聞言眼一瞪,立刻拍桌道:“你可别扯淡了!綁傳聖旨的人,你這不作死麼!”
魏沖道:“隻要我們悄悄的……”
“魏老扣,我看你聽不懂人話!再說一遍,不要作死!”
見如此,魏沖惱得抿起了嘴,她也是沒辦法了才想這損招,道:“我難道不知麼!這不逼得沒法兒了麼?唉……殿下屍身至今未見到,那狗娘養的柳合還天天跑去一個地方撒網,咱們自己偏偏那晚又丢了十幾個暗衛到現在沒回來。你說,我叫你說,你會不會多想?你難道不會覺得,或許人還在呢!”
對面也吃不下飯了,放下碗道:“我們當然也盼着,不然,這幾日也不會由你胡鬧……可不是我說你,你急着找人是對的,但也不能拿揍飛騎營的人撒氣啊!報上去不還是要挨罰嗎?鬧大了還怎麼找人?”
魏沖道:“那混賬不讓我上山崖,我不踹她?!娘的,她憑什麼攔我!本來就一肚子火……憑什麼那破崖她們飛騎營上得,我就上不得?”
對面道:“顯然是有鬼,但你要明白件事,她們飛騎營本就不歸我們管。現在情況複雜,稍有摩擦,就可能被她們拿去做文章,你也知道的,我們本來在朝裡就說不上話……鬧大了,别說山崖,你哪都上不去了。我們還是要謹慎小心才能辦事,尤其你,她們現在看你紮眼得很,我們總得先保住你啊。”
魏沖道:“這就是你在崖底踹老娘的理由?”
對面道:“不盡然,想揍你的心也是有的。”
“哼!”魏沖氣哼一聲,良久,卻也無奈垂下頭,“真是難辦……若旨意到了,至多還能拖一兩天,到時,也隻能大部先撤,留些人悄悄尋了……”
對面人也都心緒不高,道:“也隻能如此了……”
話說到這裡,難免會想起那個少女,桌上有幾個人不約而同看向魏沖右側的主位,主位椅子空空蕩蕩。
她不在了,可她們還給她留着位子。
衆人正傷懷之際,卻又見外頭奔來一個兵,奇怪的是,這兵并不是候騎,而是營地外的守兵。隻見守兵焦急萬分,撲進來摔了一個大跤,也顧不上爬起來,趴在地上便道:“不好了大人們!那飛騎營的人剛剛從山崖返回,說殿下找到了!”
魏沖擺桌而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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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陳,樂玟城。
鄰近繁街的一條小巷裡,兩個着粗布衣的女郎在一個面攤坐下,其中一個一笑一口大白牙,沖着老闆招呼道:“來一碗肉面,兩碗素面!”
“好嘞!兩位客人稍坐。”
聞着飄來熱騰騰的水霧,白青季坐在桌前興奮地搓搓手,道:“從前怎沒覺得面有這麼香!”
風臨面色沉陰,目光冷淡掃了一圈,才低聲問:“怎麼不要三碗肉面?”
白青季嘿嘿一笑:“錢不多了嘛,我又吃得多……”
她身上的衣服不算厚,在南方冬天也難免冷,說話時一直搓手呵氣。但風臨和她穿得薄厚相差不多,卻一臉默然,也沒什麼搓手捂手的取暖動作,似乎毫不覺得冷。
不過她的臉比雪還白兩分,瞧上一眼,倒比這南冬還凍人,覺不出冷,似乎也不奇怪了。
二人坐在攤邊等着,閑得無聊,白青季便悄悄問:“殿、額姑娘您為什麼最近總在這裡轉悠啊?這塊有什麼好的……”
風臨淡聲道:“這裡有個地方叫洗墨台,是陳國文人墨客聚集的風雅之地,不僅這裡有,國都也有,舊年為陳國太祖為紀良臣所建,後漸興雅風,愈發興盛,現全陳共有十八座。”
“噢……”白青季恍然道,“您是想來觀覽?”
“……”風臨沉默了片刻,道,“我顯然是覺得這地方有貓膩。”
白青季道:“噢噢!原來如此。哈哈,面來了!”
風臨沒再說話,坐在那不知在想什麼,待老伯端上面時,她忽然問道:“最近可有什麼大事麼?”
老伯道:“哎呀,不知客問的是什麼?最近……哦!明白了,我說與你,客不要外傳啊……縣丞家的女婿春枝出牆了——”
風臨道:“不是這個!……是對面的武朝,有大事發生麼?死了……死了什麼人麼?”
老伯恍然,道:“嗨!客問的這個啊。那邊楠安前兩天打起來了,哪能不死人呢?要說有什麼特别的……倒是聽說她們那兒那個親王死了,鬧挺大呢,我們太女好像和她算姻親吧,還寫了悼文,就貼在前頭洗墨台……”
白青季暗暗握緊筷子。風臨眼眸微暗,喉中艱澀,問:“别的呢?還有别的麼……她們那兒的皇夫……可……可也沒了麼?”
問出這句話時,風臨手腳發寒,都沒覺察自己聲音微顫。
老伯道:“什麼?這個沒聽說啊!難道他們皇夫也死了啊!啊喲,不知道哇!老婆子你聽說沒啊——”
風臨睜着眼瞪望,那表情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但她面色終不再那般冰冷了。
“不必了老伯……”風臨僵硬揮了揮手,“我也是聽小道消息,不準的……不準的……”
“哦好、好,那客慢用。哎呀……有這事麼,沒聽說哇……”
白青季在一旁擔心地看向她,眉頭不覺緊鎖。待人走後,風臨卻一時失神,呆望着眼前的面碗,白青季急道:“殿……呃姑娘怎麼了?”
風臨愣愣道:“如有國喪,天下皆知……沒有此地不聞的道理……”
白青季瞪大眼:“啊!”
風臨抿起嘴,周身因為那一點希冀而酸麻,她紅眼笑着,伸手去拿筷子吃面,卻手指發軟,三五次抓不起筷子。
白青季簡直要難受死了,一把放下飯碗,抓起桌上筷子放進風臨手裡。在握到筷子的刹那,風臨忽然掉下一滴淚來。
“太好了……太好了……是騙我的……”
這話簡直要讓白青季疼死,這天下怎麼會有人因為被騙而高興!
但風臨卻笑着抱起碗,将肉夾到白青季碗裡,而後埋頭,将面大股大股塞進嘴裡,以掩飾激動顫抖的情緒。
太好了父親,我這個掃把星,沒有連累你。
她這樣悶頭吃着,竟未發覺有人走來,待白青季輕扯她衣袖時,一個貨商打扮的女人已站在她桌邊,擡手指敲了敲桌角,笑道:“喲,很巧啊,沒想在這裡碰見您。”
風臨再擡臉已換改神情,黑黝黝地眼直視對方,彎唇笑道:“這天下無巧不成書啊。”
“呵呵,難得一見,不如女郎随我歸家一聚,家中貴人聽聞女郎到此,也欲宴請一番。不知女郎進來宿在何處,盤纏可夠?”
風臨起身,與她對視笑道:“閣下盛情,卻之不恭。既到此處,客随主便。至于旁的話,待一會兒回去,再說不遲。”
“哈哈哈,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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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恩城府衙,烈日擁庭。一衆人馬密密麻麻,将此地圍得水洩不通,從衣着來辨,勉強能分出三方人馬,若有知内情的,便能輕易辨出這裡站的大都是飛騎營、骁騎營、還有少部分顧家守備軍,至于府衙諸官,反倒給擠在外頭角落裡了。
守備軍不知怎地,都萎靡着,似乎并不關心眼下事,像是來點卯的。倒是骁騎營飛騎營似有龉龃,兩方人劍拔弩張,氣氛格外肅重。
烈日之下,魏沖低頭打量了眼地上白布蒙着的屍首,她頂光而立,臉龐已完全沒入陰影之中,顯得尤為可怖。
她擡起頭,盯着眼前的柳合,手裡馬鞭虛點了點地上屍首,聲音裡似乎壓抑着怒氣,“柳合,這就是你說的殿下?”
陽光下,柳合神情有點不自然,卻還是道:“正是,雖然面目被損,但這——”
“放你媽的屁!”
大庭廣衆之下,當着各方手下,魏沖就這麼罵了出來。她本不是粗鄙暴躁的人,可面對這拙劣的謊言,她徹底失去了忍耐的能力。
魏沖擡手指着柳合罵道:“姓柳的,你騙的了别人你騙不了我!拿這麼具屍首來诓?你當我們這些人都不長眼珠子麼?!”
她激動地拿馬鞭指着屍首道:“便是墜水了、囊了腐了,人能泡腫了,還能泡矮了麼?!”
“你個狗娘養的不知殿下長短,就敢頂個狗膽來糊弄我們!你是找死!”
後四字一出,她身後人馬眼神凜然一變,齊手撫上兵器。對面見狀神經驟然繃緊,有人大喝道:“魏沖!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