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伸來,擋住了這人的嘴巴,柳合上前一步,陰沉着臉望着魏沖,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想和氣收場已不可能。怪隻怪人不能事事料中,她自己也沒想到,在經那一通打擊後,定安王竟還不自殺,可見殿下的話也不都是準的……既沒料中,屍首沒得到,自然要鬧到如今境地的,這怨不得旁的。
思及此,柳合雖面上陰雲沉沉,但終究沒有發怒,反而以平穩語氣對話:“魏沖,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具屍首,你知道不是,我也知道不是,但你我的想法沒用。”
“這具屍首,陛下不認,那就不是。陛下認了,那她就是定安王。現在陛下決定認,你呢,你認不認?”
像是當頭一盆涼水,魏沖心裡的火給澆得不上不下,燒得都犯惡心,她指着眼前人道:“好啊……你給我來這一招,你厲害。可你堵得了我一人的嘴,你堵得了天下人的嘴嗎!”
“天下?”柳合聞言,發出譏諷的嗤笑,“定安王是在哪裡長大的,那皇城的血親都認下了,滿朝百官,舉國百姓,又有誰不會認?天下……隻怕這天下都不會有異議。那時隻有你不認,你又是何居心?”
魏沖怒目滾圓,咬牙切齒道:“你夠歹毒……”
柳合深深看了她一眼,卻沒有氣惱,反似歎道:“何苦來哉?”
“人終究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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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别苑,一輛車疾駛而出,一輛車疾馳而入。
相似的車,相似的馬,兩扇冬日裡都開着的車窗。許多巧合的相似,卻背道而馳。
在兩車擦身的瞬間,勁風微微吹起車窗簾布,自那片刻的空隙中,隐隐窺見寸尺光景,一處隐現裹布沾血的手,一處閃過冷白如雪的嘴唇。
若此時此刻,有一方掀開簾布,向對面望一眼,那之後的許多糾葛亂事,都将于此刻終結。
可惜相遇隻有一瞬,短到不待眨眼便結束了,在兩車相錯的瞬間,或許她們其中也有一瞬的感應,可這點感應太模糊,太不切,終究還是錯過了。
這一錯過,就是數年的仇海糾葛。
别苑内,後殿内宮。
風德宜正于寝殿對鏡梳妝,桌上钗飾琳琅,他卻興緻缺缺,滿目愁緒,仆人挽好半髻,候了半日,他也沒選出個簪钗上頭,隻坐在那呆看。
不知什麼時候殿靜了下來,連窗外的風都停了,風德宜回神時已聽不見任何聲音,沒來由心慌,擡頭剛想喚人,卻在看到鏡子那刻陡然變了臉色。
圓澄鏡上,清晰映出身後景象,一個人正站在殿門處,笑着看向自己。
風寶珠!
他一瞬間寒毛倒立,渾身起雞皮疙瘩,不知道這人究竟在背後看了多久,他簡直要吐了!
見青年已經發現自己,風寶珠不再沉默,輕飄飄抛出話來:“表哥,那枚杏花簪更襯你今日衣裳。”
“你什麼時候來的!”風德宜趕忙站起,忍着咚咚心跳瞪她,卻發現殿中仆從紛紛垂首而去,簡直像得了授意一樣。
風德宜臉白了下來,僵硬看着走來的風寶珠。果然,風寶珠站定在他面前,笑着撚起那枚杏花簪,輕輕插在他頭上,道:“我已同她說了。現在你是我的了。”
“你、你說什麼……”風德宜手腳冰冷道。
“嗯……我說的不明白麼?”風寶珠撇了下嘴,彎眼笑道,“表哥,你得跟我走了。”
“不!”風德宜脫口拒絕,慌忙想後退,滿臉驚恐道,“我從前怎麼不知你有這個心思……你、你簡直有病!我嫁人了啊!”
風寶珠不以為意:“我不也娶過人麼?這算什麼大事。”
風德宜道:“就算你不在意這個,也不能不在意身份!我是你表哥!”
風寶珠笑道:“我知道啊,我不一直叫你表哥麼。”
風德宜道:“你說什麼……”
風寶珠笑着伸手,牽起他一縷發絲,玩味道:“親緣算個什麼……倒不如說,是表哥,更好。”
風德宜臉煞白,抖唇道:“你……你有病……你簡直有病……”
“哈哈。”風寶珠聽完反而笑了起來,擡起左手想觸碰他,“表親本來就可以娶的,怎麼說是我有病呢?表哥你吓昏頭了。”
不想風德宜看見她斷指的左手,臉色巨變,吓得兩眼發顫,道:“你的手……”
“哦……”風寶珠轉眼看了下手,雲淡風輕道,“砍了個手指。”
風德宜從她的表情裡意識到什麼,戰栗問:“誰……誰……”
風寶珠道:“我砍的。算是懲罰。”
風德宜一把推開她,慌亂後逃,驚慌道:“瘋子……是瘋子……我絕不會和你走的,你滾開!”
風寶珠臉色微變,這種抗拒令她感到煩躁,眼中隐有不悅,擡手想去抓他。
“啊!”風德宜望見她那隻斷指的手,被吓得驚叫一聲,慌忙後退,卻不想風寶珠偏偏用這隻手去抓她。
四指一把扼住風德宜下巴,斷指處滲出血來,可她卻似不知疼般,發狠地使勁,強将風德宜的臉扳正對着自己。
血滴順着手指流到風德宜臉頰上,他雙目因驚恐瞪得滾圓,又懼又恨地戰栗道:“滾開……别碰我!”
風寶珠眉眼俱彎,噙着笑,用右手扳住他的臉,左手迫近風德宜面龐,将血用拇指重重碾蹭在他嘴唇上。
濕黏血的觸感傳來,令風德宜頭皮發麻,他唇齒發抖,含糊不清地說着“滾”,但他越拒絕,風寶珠卻強橫,愣是用血似口脂一般,仔仔細細,一處不落地塗滿他的嘴唇。
塗完後風寶珠頭稍移遠了些,似是端詳,露出滿意的笑來,“表哥以後擦口脂吧。”
“你……”風德宜渾身戰栗,驚恐地瞪着她,眼裡滲出淚珠來,不待眨便滴落下來。
風寶珠卻像很喜歡他這模樣似的,笑着拍了拍他臉頰,抓着他衣襟将人扯起來,道:“走吧。”
“不……”風德宜像是驚醒般,劇烈掙紮起來,“我不……你松手!我不去!為什麼是我……我、我可是你的表哥!你瘋了!松手……”
風寶珠卻笑着狠扯了他一下,“别鬧。”
風德宜哪裡肯聽,更加使勁推拒,掙紮間摔在地上,惹得風寶珠皺了下眉,她蹲在他面前,打量着看他。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風德宜心髒驚顫,那雙眼睛越平靜,越理所當然,他就越恐懼,越憎惡。
她為什麼這樣對自己?為什麼偏偏是自己!
風德宜根本想不明白,淚眼看她,絕望恨道:“你……你為什麼這樣對我……我自來了南地,何時得罪過你?嗯?我到底……我哪裡招惹了你……你要這樣對我……”
“啊……”風寶珠注視着他,歪了下頭,左手還流着血,滴答滴答落在地磚上,“我不太明白表哥的意思,是非要你招惹了我,我才能找你麼?”
風德宜臉色瞬間如土,顫抖道:“你……你說的這是人話麼……”
但顯然風寶珠沒有與他在這廢話糾纏的意思,伸手要去扶他,“走吧。”
“不!”風德宜驚叫着打開她的手,淚水漣漣道,“算我求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好不好……你、你是世女,你富有尊貴,你能有更好的人,你去尋别人好不好?求你了……你想一想,我是你的表哥,又嫁給過别人,配不上你的……我的母皇和你的母親又是不和,傳出去要怎麼是好……你就放過我吧……我這樣的人配不上你,就讓我留在這——”
當聽到最後一句話時,風寶珠眼神微冷,打斷了他的話:“表哥真是越說越不像樣了。讓你留在這?呵呵……”
她笑着伸手,一把抓住風德宜腦後頭發,扣着他的頭迫近自己,冷笑道:“我想要的東西,就必須是我的,無論是物是人。”
“從我看上你的那一刻起,你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頭發絲都屬于我。就算你死了,燒成灰,那灰也得在我的手裡攥着。”
“從生到死,一、刻、也、别、想、離。”
“你聽懂了麼,”她湊近風德宜,故意放緩了聲調,刻意加重了最後的語氣,“表哥。”
風德宜通體生寒,驚懼呆在原地,戰栗道:“你瘋了……你瘋了……”
似乎是很滿意他的驚慌,風寶珠開心地勾起嘴角,慢悠悠給他最後一擊:“何況……定安王都死了,誰還會來接你?表哥,認命吧。”
風德宜的眼睛在刹那失盡了光,他再也沒能說出來話,像是給人抽去骨頭的貓,慢慢癱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緩緩流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