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淫……母侍?”風恪被這話震得頭暈目眩,茫然道,“兒實不知何處冒犯天顔……”
她忽似想到了什麼,目光猛到一青年身上,瞳孔驟縮。
裴自清随武皇入内,不知何時換下了深綠宮袍,穿着身明顯被拉扯過的碧色衣袍,衣衫不整,身上更是多了許多鮮明傷痕,似被人毆打過一般。
他踉跄着走至武皇面前,見風恪後便秀目含淚,顫手指向風恪,看仇人般恨恨泣道:“是她!陛下,就是她!”
風恪大驚:“什麼?!”
裴自清面朝武皇撲通跪下,聲淚俱下:“陛下……奴昨夜用過飯後,于自己住所前散步消食,不想遠處來了一個打扮華貴的人,奴自知身份卑賤,唯恐沖撞了,便自行避讓,卻不想她徑直走了來,對奴搭話,言語間尤為輕浮。
奴不滿,卻因她打扮,心有畏懼,隻想着避開就好,往住處走,卻不想她亮明身份,說是親王,強言相邀,教奴去她宮室飲茶……”
風恪徹底清醒過來,連忙下榻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母皇,這都沒有的事!”
裴自清卻像畏懼一樣,見她近前,慌忙驚叫着躲避,倒真像怕極了她似的,惹得風恪額前青筋暴起。
武皇道:“你繼續說。”
不過一句話,風恪便不敢再吼叫,悻悻跪在武皇面前,裴自清跪在另一旁,哭啼道:“是……她教奴去,奴如何肯去,明言相告,自己已是要入宮闱的人,請殿下無論如何自重,哪料,哪料……”
話至此處,裴自清情難自抑,忍不住嗚咽起來:“哪料她以尊位相迫,逼着奴去了她的宮室!”
風恪方才再迷糊,此刻也清醒了。她知入了圈套,見昨夜伊人今日卻在禦駕面前誣告自己,一時間肝火大動,怒道:“一派胡言!哪個逼了你?分明是昨夜你自己來投懷送抱,卻在陛下面前矯作此态,莫不是想離間吾與陛下?下賤奴人,安敢如此!是誰指使你!”
“陛下明鑒!”裴自清立刻望向武皇,跪在地上滿面淚痕道,“奴是承君恩入皇城的,豈敢做他想!便是奴自甘下賤,這宮苑曲回,廊道百折,奴又怎知缙王殿下昨夜所在呢?”
“更妄論夜裡皆有巡查禦軍,奴便是知道住所,也隻怕半路便給抓回來了!”
風恪道:“強言申辯,誰知你背後同誰勾結?!又怎知她不是個神通廣大的,套得了消息,便來坑害吾!”
聞言劉育昌臉色立變,須知昨夜缙王住所皆由他來安排的,這話便是連他也帶到了,隻怕不好,當時跪倒:“陛下,昨夜缙王殿下留宿種種安置,老奴不曾對人多一句嘴啊!”
室中有瞬息靜默,風恪表情微變,心知方才不小心将劉育昌也扯了進來,不由急促。
武皇眸光瞬息掃了他們一圈,随後對裴自清道:“你接着說。”
裴自清暗暗觀察幾人神色,面上流淚道:“奴當時被強邀了去,早覺不妥,心中畏懼萬分,隻幾番好言求饒,盼殿下高擡貴手,豈料想走卻走不得了!她見軟言勸不得,便以武力迫奴,奴拼死反抗,幾次大喊勸告,說奴已是陛下的人了,望殿下自重!勿要一步踏錯!
豈料她卻道‘休說一個小小宮侍,這天下都早晚是本王的!隻要本王想要,她無有不準的。’便來折辱奴……奴抵死不從,奮力相争,缙王見奴不從,便……便強灌了奴一壺房中酒……”
風恪大驚:“你這賤侍安敢如此誣我!陛下臣從不曾說過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陛下明鑒啊——”
裴自清卻不理會,淚水漣漣,似是回想起昨夜暴行,神色幾近崩潰,說道:“陛下……男子的貞潔是何等重要,奴既失身于缙王,此後該以何顔面存于世……”
在青年哭聲裡,風恪心肝肺都吊在了半空中,她都不敢擡頭,隻跪在地上,以眼角餘光小心地暗暗去瞄天子臉色,卻不想在瞄去的那一刻,正見武皇毫無表情地望着自己!
殿門大啟,日光自外投進來,武皇背門而站,正臉完全背光,站立的身軀如一座大山,投下的陰影将風恪徹底壓地上,喘不上氣。
熟悉的壓迫感令風恪渾身戰栗,她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在角落裡窺探的二皇女,對一切隻有俯首聽從的命。
極度的恐懼反令風恪此刻恢複了幾絲理智,暗暗看向四周,瞧裝扮,屋外圍的應是羽林軍,屋内除内侍劉育昌,便再無旁的禦前内侍,武皇身側也僅跟了兩位近衛。
她越看心越沉,如此情勢,隻怕不好。武皇唯有真動怒了,才會僅帶禦軍來此……隻怕是要處置!
思至此處,風恪不由得心涼,四肢抑制不住顫抖。
該死的!她哪裡知道那個賤奴被母皇看中了!這一回怕是遭人算計了!
她自幼長于宮中,自然知曉其中利害,既是母皇相中的人,便是皇帝的郎君,自己的……長輩。
一個皇女,如何敢肖想皇帝的男人?不要說自己并非太女,就算是太女,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隻怕也難以承受天子怒火。上一位敢私通後侍的皇女下場……
風恪猛打了一個寒顫。事已至此,淫侍是闆上釘釘了,可無論如何,逼淫一事決不能認!
風恪衣衫早被冷汗浸濕,極力克制聲音中的波瀾,奮力攪渾水道:“陛下明鑒!臣昨夜留宿乃是您憐惜兒夜行霜露重,臨時允應,怎就有了此事!臣亦是初來此地,怎會曉得行宮曲路,又怎會閑逛至那賤人所在?臣若當真去了,路上豈能無人目睹?陛下盡可一查!”
裴自清哭道:“殿下如此威嚴,又有那個侍衛敢指證您呢……”
“賤人休要攀咬!”風恪留着冷汗喝道,随即申辯道,“陛下,他說是臣以強逼迫,臣卻說分明是他自己尋來叩門,臣宮室諸人皆可作證!他假扮宮人入得門,又诓騙引誘,臣不知他已得陛下青睐,但凡知曉,怎敢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
裴自清道:“殿下的人,自然向着殿下說話!”
風恪道:“其所言皆是惡意構陷,說臣使強,滿行宮可有一人得見?便是你自己的住處,又可有一人得見?!”
裴自清道:“那您說奴上門诓騙,除您的親随,行宮可有人得見!”
“你!”風恪咬牙切齒,“陛下盡可查問,便是刑房臣也下得!”
說着她跪前幾步,叩在武皇腳邊道:“陛下!臣不過監國方十日,便遇到這樣的事,說其中若無蹊跷,便是街頭小兒也不會信!
此人言辭洶洶,包藏禍心,分明是栽贓于臣,離間臣與陛下!好教臣陷入不忠不孝的死地!臣一向恭敬慎謹,從不曾忤逆陛下聖意,又怎會存下這等大逆之心,陛下,望陛下明察啊!”
裴自清略一思索,便哭道:“陛下,奴既已得天子恩澤入宮,又豈會招惹缙王?至于禍心一說,奴更是惶恐,奴身份低微,出身貧寒,自入行宮便本分做事,從來也不曾存妄念,哪裡去勾結人、算計人呢?陛下盡可詢問行宮中人,奴真的沒有去勾引缙王!”
在二人激烈争辯的此時,武皇的想法卻很平淡:殺不殺呢?
她看着眼前跪着的孩子,内心沒大的波瀾。風恪雖是她親生的,但她從來也沒照顧過。其父劉昭儀,當初也隻不過是她為劉家而納的,純粹政治聯姻,性情愛好沒有半點相投,生父所本無寵愛,更妄論情惠子女。
加之風恪自小便是衆所周知的體弱,本就不顯眼,性格又庸弱,當年已有喜愛嫡女的武皇,自然也不會多關注風恪。她從來也不重視風恪。
不過是拿來應急而已。
識相些也罷了,不識相,也不是不能舍。但要現在麼?
眼下皇女陸續成年,新的格局已在緩緩分組,作為帝王,她要為日後鋪路了。扶持外臣制衡皇女,也确實算個法子,但如今各世家與皇女都或多或少沾着姻親,其中關系千絲萬縷,必會暗中助力己方皇女,怎會盡為她所用。
不用世家出身的衆臣,用寒門麼,扶持需要時間。從前培養的,如今就隻一個祝勉在朝堂上紮下根,眼下這個祝勉她也使出去了。
抛卻麻煩來說,武皇也不大想用外臣制衡皇女。現在扶持,必然要在已暗自戰隊的各派之中,扶一個新的勢力。她不再年輕了,扶起一派去制壓不合意的皇女倒行,事後如何收拾呢?下一任繼承者若是鎮不住要怎麼辦?
不如皇女制皇女,縱生出什麼勢,最終也都會在這個過程中消耗掉。
作為在奪嫡中笑到最後,親手料理了不知多少皇女宗親的赢家,她有自信收拾這個局面,這也是她極擅長的。
想到這裡,她不免想起風臨。
雖說子家除掉能很好打擊風臨,但沒除,并不全是顧念皇夫,也并非念舊臣之情。她也要子家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