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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心園。
竹林葉鳴聲裡,慕歸雨自卧房中醒來,室中簾蔽昏黑,她慢坐起,木然垂望,長發随動作垂落,遮蔽她的臉,在紛落的青絲中,有一抹素色自其間晃過,眨眼消藏入落發。
她坐在床上,伸手拿起床邊案上玉鈴搖了下,外頭即刻傳來雲子的聲音:“家主日安。”
一衆侍女捧洗漱之物魚貫而入,慕歸雨坐在床上,目不斜視:“幾時了?”
“回家主,差一刻巳初。”
慕歸雨聽後愣了下,轉頭問:“沒有谕令?”
“沒有。”雲子入内執手道,“到此刻為止,未接到任何一方發出的谕令。”
外頭走入的侍女們推來熨好的官衣,慕歸雨緩慢轉頭望向官袍官帽,良久後起身更衣,一如平素。
将官袍套在身上時,她手忽頓住。她好像疏漏了件事,一個刑部侍郎絕不該犯的錯。慕歸雨垂望地面,默了會兒,想:已來不及了,算了。也沒什麼不好。
雲子幫其穿袍,問:“請問家主一會兒要往何處?”
“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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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晌午時,風臨更衣後去往京兆府與子敏文辦事,張通鑒找去時,正見風臨在官署門口與聞人侍郎低語。
那蒼白的侍郎不知說了什麼,令風臨意外地擡眼,四下看了看,忙把她拉到一旁:“怎麼回事?快說快說。”
聞人言卿不好意思地笑笑,湊到近前,風臨立刻附耳聽言,她擡手遮擋,悄悄私語了一陣子。隻見風臨越聽眼睛越大,人也不困了,道:“啊?真的?當真要去?哎呀……”
“嗯可以。她不會介意,離京前她收拾過那畜生後,才交給刑部的。行,這個賞準了。”
說着風臨自腰間解了個章,對遠處屬官招了下手,立有人帶紙筆前來,風臨對印面呵了口氣,照紙一蓋,遞給聞人言卿道:“去到叫差役幫你,别自己動手,仔細抻了傷口。”
聞人言卿雙手接過,連連道謝,轉身離開,張通鑒這才上前。風臨待聽完禀告後問:“趙長華在明州征兵征得怎麼樣了?”
“這兩日未有報信,卑職即刻派人去問。”
風臨點頭,有些疲憊地眨了下眼,隻覺乏力,她急需一點溫暖柔軟的東西來填補内心,待吩咐完後,對子敏文道:“你走趟戶部,讓她們計賬準備好,下午孤召衆臣于東宮會議。”遂與衆暫别,乘車歸府。
定安王府,映輝殿。
華床帳影後,子徽儀正倚枕而坐,大捧黑發垂落身側,絲袍如雲束裹其身,颔首靜思,風姿翩逸。
他醒沒多久,剛以溫水沾巾擦了身子,換了新衣,素問星程二人在旁侍奉,殿門外銀川靜候,明非為他去喚醫官。
醫官診脈走後沒多久,風臨便回來了。
聽到傳報聲時子徽儀當真措手不及,因退燒乏力,原想待用過早膳後再沐浴,哪想風臨突然回來,想到自己未及細理,他不由難堪,欲避而人已進殿,立刻擡袖擋面:“形容未理,還請殿下待我梳理後再見。”
這舉動顯絲生疏,風臨略感不悅,但并不顯半分,隻上前握住他手按下道:“你何時都漂亮。”
見風臨全無離意,居然就這麼喚椅坐在床前,子徽儀顯然有點慌,立往後退了一點,像是避着,當即要起身:“我梳洗後再來見殿下。”
風臨一把拉住他:“你剛剛才退燒,沐浴着涼了怎麼好?緩半日再去。”心中想:本也沒什麼不美的,卻如此見外,哼……若成了婚,真正日夜處在一起,是否便不這般生分?
思及此,她不禁眼睛隐亮,不由向往更盛:成婚……
床上,子徽儀低頭向紗帳後退了一點,不自然地攥住衣角,把褶皺的袖袍悄悄拽平整。
許是出了一夜汗的緣故,子徽儀此時肌膚晶瑩透亮,瑩瑩而光,竟似溫泉水中潤皎的白玉。一大片烏發雲一般披在他肩後,靜坐低眸時,幾縷發絲便順肩膀滑下,搖曳在鬓邊,在長睫清眸中,投下縷縷淡影,好似澄河柳影,詩意如畫。
風臨凝神望着他,連眼都舍不得多眨,心想:難道他真是玉做的人?
小時候見書中寫什麼人美得四方争奪,引得國君拿城池去換,她還不信,現下可知史書誠不欺她。若是子徽儀,拿幾座城池都是值得。
風臨如此胡亂想着,自己笑了起來,暗道昏王。
子徽儀見她自個兒在那嘿嘿樂,好生奇怪,又怕是在笑自己,猶豫不敢問,隻想立刻去沐浴,未料風臨樂夠了忽湊過來,下巴搭在他肩上,眼睛彎彎地瞅他道:“我們徽儀真是又香又漂亮,怎麼會這麼香呢?”
子徽儀立時臉頰泛紅,連連往後躲,不自然道:“别取笑我了……”
“真的。不是就我聞到吧。”風臨扭過頭問,“他是不是很香?”
素問不敢吭聲,星程獨自點頭,誠實地回答:“是的,起先還以為是公子熏衣緣故,後來有幾次發現公子沒有熏香,身周也有香氣,方知公子是天生帶香之人。”
風臨看他:“你瞧,我沒有騙你吧。”
這下反而是子徽儀愣了,原來真的是香氣?
風臨頭靠在他肩膀,摟住他笑道:“香蘭美人。”
子徽儀臉一下子紅了,仍有些許局促,還是想避開,但風臨緊緊抱着他,不許他走開半點,臉貼着他的頭發蹭蹭道:“好累,快給我抱一會兒。”
他别開臉不語,默默消紅,但沒有再躲避風臨。身邊太女靠在他肩上,漸漸安靜下來,合目養神。寝殿一時悄然,外頭銀川見狀示意衆人離殿,默默關上了殿門。
窗外不知什麼鳥在叫,落在琉璃瓦上,喚了兩聲便飛走了,倏爾顯得殿中更靜。近午時陽光正足,殿内很明亮,照得人也跟着亮起,她的發絲都鍍了層薄金,于輕晃的紗帳影中流光閃爍。
寂靜中,子徽儀悄悄轉回臉,低頭看向她。她合目倚在他肩上,長而黑的睫毛于面投下兩片小小的影,绮麗之餘,又顯些幾分疲倦,惹人憐惜。
子徽儀長久地注視,心内波瀾,忍不住擡起手,去輕而又輕地觸碰她的臉頰。“殿下……”
“嗯?”風臨倚在他身旁,眉目舒合,很安然地應了一聲。
他深深望着她,有些怅然道:“若我還能幫到你就好了。”
“嗯?!”風臨唰地睜開眼,一下坐起,“你又在想什麼?快打消掉。”
子徽儀略感不解:“我沒有想什麼。”
風臨卻不信,起身半坐在床邊去掐他的臉,認真道:“打消掉,快打消掉。”
子徽儀望着她低語:“隻是一些對你的心疼,也要打消掉嗎?”
見她認真,他也蹙起眉,伸手一手扶住她腰,防着她晃倒,一手握住她掐臉的手,低聲道:“你不愛惜自己,也不讓旁人來愛惜你嗎?”
風臨未想見他這眼神,不由降了些聲音道:“我……”
子徽儀并未回避,罕有地直迎她目光,将她摟近幾分,一字一句問:“為何你總是不愛惜自己?”
風臨心不知怎地嘭嘭亂起來,“徽儀……”
子徽儀蹙眉望向她眼下郁色,問:“你昨晚可有休息?這兩日你有睡上四個時辰麼?今晨又是幾時出的府門?可用過一口早膳?”
越問風臨越心虛,眼神想回避,子徽儀由她錯開目光,自己卻仍注視着她,萬倍認真地問:“我該怎麼幫你?我還能做點什麼?殿下,向我開口吧,吩咐我,命令我,驅使我,讓我為你做點什麼。”
他深望她的雙眼,擡手輕觸她的面容,傷感低喃:“拜托了,我不能再忍受隻是旁觀。”
風臨心倏爾一顫,頓時愧疚層層湧來,開口便是一聲:“對不起。”
子徽儀雙目微圓,甚為不解地看向她:“為何……”風臨不解釋,隻捧住他的臉,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話音方落,便聽銀川叩門,于外低聲禀說兵部有急文呈奏,風臨起身暫離。待她走後,子徽儀立刻喚水沐浴。等到兩刻鐘後風臨回來時,子徽儀已然簪發着袍,打扮整齊,靜靜坐在廳内椅上等她。
風臨入殿見此幕,隻覺又好笑又心疼,走上前輕撫他鬓發,歎道:“傻公子,何必如此?”
寒江跟随她入殿,身後有兩位侍從,一人呈藥,一人呈着碟玫瑰圓糖,相繼置桌而退。寒江望向兩人笑了一會兒,方說:“公子,該吃藥啦。”
子徽儀目光随意掃過藥盞,卻在碟粉紅晶瑩的糖上稍作停頓。他端藥利索飲盡,漱過口,風臨馬上拿勺自碟中舀起一塊糖遞去:“真棒,這是獎勵。”
子徽儀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勺中糖,稍頓片刻,倏爾低眸颔首,微微挪開臉道:“勺子涼。”
聞言風臨愣了下,瞧瞧瓷勺,他并非挑剔之人,今日為何……風臨若有所思地看着勺子,忽而一笑,将之放下,站起身來,笑望子徽儀,慢慢俯身在碟中咬起一塊蜜糖,銜送與子徽儀。
子徽儀兩頰立粉,但他沒有躲。
鳳眸含笑意,光星躍動,唇間圓糖在日光下閃射出璀璨的玫紅光。
嘭嘭心跳聲裡,子徽儀傾身上前,在她注視中靠近,張口慢慢咬住糖身,動作間,兩人嘴唇無可避免地觸碰在一起,唇瓣輕輕擦過,淡淡玫瑰香在鼻尖浮動。子徽儀咬着糖望她,長睫就在她眼前,擡眼時閃起陣小小的風,眸光粼粼。刹那間心池被投下石子,漣漪震情,心弦重鳴,風臨難以自持,忽捧住他的臉吻了下去。
寒江臉紅如炭,悄然與人退去。殿門輕輕合攏,将蜜情掩于陽光之後。
糖被推入他口中,立化出甜意,花香馥郁缭繞。風臨順着這縷甜深入,熟絡地勾觸他的軟香,将這個吻加深。
蜜糖在二人唇舌翻滾,糾纏,蜜的香氣融化在舌間,風臨覺得他像一朵溢蜜的花,柔軟的唇瓣是夢的雲,她沉醉地追逐,繞其唇齒間纏綿。
不知不覺間子徽儀已被她吻化,面容徹底化成一片绯雲,眼眸顫抖着閃躍碎光,在親吻中被她攪得更亂。風臨一手墊在他頭後,一手捧着他的臉,壓着他共沉這場旖旎糾纏,子徽儀喘息着招架,一張粉唇被吻得紅潤如玫。
糖已徹底融化于唇齒間,伴随着親熱的纏綿,融入二人喉中。許久之後,風臨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他。兩人呼吸都亂了,半天不說話,風臨在安靜中悄悄望他。
子徽儀喘息着,兩瓣唇紅潤嫣然,小聲吐字道:“以後吃藥,都會給我獎勵嗎?”
風臨臉紅彤彤道:“隻要你想。”
子徽儀垂眸,輕聲說:“那以後我會期待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