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先是被這半大的小子說出的話唬的一愣,随後反應過來,十分不屑的道:“就憑你?”
“就憑我。”
“…”看着少年胸有成竹的模樣,那士兵終是不敢再小瞧,左右成與不成都與他沒有關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帶着兩個少年到了皇貴妃娘娘的宮人身邊便功成身退。
貴妃身邊的宮人倒是不以貌取人,見夏侯淳揭了皇榜,問了她幾句基本情況,稍作了解後便吩咐侍衛帶她們兩個從角門入了宮。
途中茯苓在馬上還渾渾噩噩的搞不清現狀,害怕的抓着夏侯淳的袖子小聲問去宮裡幹什麼,為什麼要去宮裡,為什麼要見皇貴妃娘娘等等,問的夏侯淳一個頭幾個大,隻能讓哄她看窗外的風景分散注意力。
進宮必然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要通過層層的盤問檢查,但好在有皇貴妃娘娘身邊的人擔保,手續雖然繁瑣了一點,卻沒有過多為難。夏侯淳和茯苓就這樣被帶到了皇貴妃娘娘的芳菲殿。
茯苓心中雖然害怕,卻也不想給夏侯淳丢人,挺直了背像隻大公雞似得,隻不過是隻外牆内弱的假公雞,一開口就洩了氣:“小姐,您到底來幹什麼的呀?奴婢到現在都沒聽懂。”
“好茯苓,你隻管站在我旁邊,不必害怕。”夏侯淳摸着她的頭耐心的安慰着。
皇貴妃娘娘将她們晾在偏殿足有一個時辰,才攜着一群宮女款款而來。要不是夏侯淳安撫着茯苓,隻怕這丫頭還沒見着皇貴妃就要撒丫子躲起來了。
皇貴妃其人,容貌絕世無雙,才藝絕世無雙,育有一兒一女,長女毋清清,幼子毋清源。後宮内除卻皇後娘娘外,一人獨大,深受皇上恩寵,就連兩位殿下,也頗得聖心。毋清清身為皇上第一位長公主,自然是捧在手心;而七殿下又是皇上最小的幼子,又因從小身體抱恙,皇上對其也是百般寵愛。
所以皇貴妃此人,用民間的話來說,就是可以在後宮橫着走的貴人,就算是皇後娘娘見了她,也得禮讓三分,奈何她不得。
直到真正的看到皇貴妃此人,夏侯淳才能真正明白那句: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傾國傾城貌,驚為天下人。上一世她自卑膽小,懦弱愚蠢,王氏說什麼便是什麼,王氏吩咐什麼她便做什麼,除了那時夫子贈的幾本書外,于身邊的一切人或物或事,都不曾好好看過,了解過。而今重活一世,再次見到皇貴妃,才真正被她的美貌所震撼。
隻是……她總覺得皇貴妃的眉眼與腦海中的某人相似,還不及給她仔細回想的機會,皇貴妃已經發話了。
“本宮記得你。”皇貴妃微微眯着眼,雖沒說什麼重話,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小七落水那日,你就在他身旁。”
夏侯淳女扮男裝并沒有想要隐瞞皇貴妃,隻是不想被夏侯平和王氏知道罷了。當然她若想隐瞞,也是不可能的,她知道,早在她還未進宮時,自己的身份已經裡裡外外被扒了個幹淨。
此話說的委婉,如果換做上一世的夏侯淳,定然是聽不出其中有什麼不對,而如今的夏侯淳,也不似上一世那般蠢了。她微微一笑,讓人既不覺的冒犯,又不似谄媚讨好:“皇貴妃娘娘好記性,臣女僞裝身份還請娘娘莫要見怪。當年七皇子落水一事,隻是娘娘也有所不知,那時臣女年幼,實屬迫不得已,為了有口飯吃不得不聽命與人。如今臣女習得醫術,願拼盡全力醫治七殿下,以此減輕罪孽。”
能坐上皇貴妃這個位置自然沒有簡單的人,隻是不管其中是否有貓膩,夏侯淳當時沒有拉一把毋清源這是闆上釘釘的事實,推脫不掉。計歡倒談不上有多憎恨夏侯淳,畢竟當時的夏侯淳也就是個小女孩,但要說心裡完全沒有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
“你就對自己的醫術如此有信心?”計歡擡起手,長而鋒利的護指精緻無比,那指尖輕輕劃過夏侯淳白皙的右臉,便立刻泛上一道紅痕,她生的妖豔美麗,說出的話卻如蛇蠍吐信:“你要知道,若是你的醫術無用,别說是你這顆人頭,就是你爹你娘,乃至整個夏侯府的人頭,本宮也要得。”
夏侯淳仰視着面前這個妖豔而危險的女人,聲音裡沒有一絲退卻,說出的話铿锵有力:“雖然臣女娘親沒得早,但臣女願以整個夏侯府作為代價,隻要皇貴妃娘娘将七殿下交給臣女,臣女必定給娘娘一個滿意的交代。”
……
“有意思。”計歡這才開始重新打量夏侯淳,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包含窺探,似乎能将人整個看穿:“夏侯平自诩高人一等,卻也不過是個陷在家宅内院愚昧無知的平庸男人罷了。”
夏侯淳對這個點評十分贊同,忍不住點了點頭。
“也罷,讓你試一試也無妨,但你記住,若是本宮的小七有一點差池,本宮自會讓你生不如死。”
“全憑娘娘做主。”
七皇子此時剛從上書房下學回殿,還來不及吃口糕點潤潤肚子,便被宮人急匆匆請到了芳菲殿。
“母妃……”毋清源雖然已經八歲,可因着身體不好大多都是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養成了他長不大的娃娃個性:“兒臣剛下學,肚子還餓着呢,就被母妃給叫來了,兒臣不管,母妃要賠兒臣糕點。”說完,便聽咳咳的幾聲咳嗽。
毋清源咳慣了,邊咳邊往裡走,見着此時殿内還有旁人也不吃驚,隻是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不斷打量他們。
“小七,過來。”計歡倚在貴妃榻上,将毋清源攬進懷裡摸了摸:“今日可有累着?”
“兒臣今日可開心了,少傅還誇兒臣功課做的好呢。”毋清源每說幾個字就會咳嗽兩聲,一句完整的話說下來,咳嗽次數竟然比話還多。
“課業不必太用功,母妃就希望你身體健康。”計歡憐愛的撫着毋清源的臉,聲音溫柔:“母妃給你找了個神醫,待會你進去試試。”
“是他們嗎?”毋清源指着夏侯淳兩人,提出質疑:“母妃,您都找了多少神醫來看兒臣了?兒臣不還是這樣。母妃确定他們能行嗎?”
“行不行,試了不就知道?”計歡對這個小兒子是心疼到骨子裡了,往常最是沒耐心的人在遇到和毋清源有關的事時,總能面面俱到,事無巨細。
雖然毋清源百般不願,但拗不過自家母妃堅持,隻能由着奶娘帶他去了藥房。藥房是芳菲殿專門為了毋清源調理身子的地方。
夏侯淳看着毋清源的奶娘,二人四目相對,後者驚詫一瞬後迅速移開了視線。夏侯淳抓住了那閃舜即逝慌亂,心裡不免起疑。按理說她未重生前與宮裡毫無幹系,更遑論七皇子的奶娘,唯一能将她們聯系在一起的,那就隻有七皇子三歲時的那一場意外……
難道,那場意外和七皇子的奶娘也有幹系?
夏侯淳暗道日後再仔細調查一番,便收起心緒和茯苓并肩一同跟在身後。茯苓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夏侯淳的胳膊:“小……少爺……您什麼時候學會的醫術?”
她們二人自小便生活在一起,從未有過分開的時候,沒有人能比茯苓更了解自家小姐。隻是不知為何,自從小姐那日病好以後,卻總是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做一些讓她無法理解的事,而現今,竟要以夏侯府的命作擔保,給七皇子殿下治病?自家小姐真的會醫術嗎?
茯苓當然不知道此時夏侯淳已然不是她所認識的十三歲的夏侯淳,隻是夏侯淳也沒辦法同她解釋那如夢如幻悲慘結局的上一世,重生這麼久,有時候夏侯淳也不會忍不住問自己,到底她所經曆的上一世是如今做的一個夢,還是老天看她上一世死的太冤屈給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夏侯淳的醫術并不是自己主動去學的,而是上一世和親後被大疆國主關押在牢獄,那時她病魔纏身,茯苓為救她不惜出賣身體,直至香消玉殒。茯苓的死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打擊,于她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那時的她心中升起無限絕望,幾欲随茯苓而去,那人便是那時候出手救了她,并将自己的一身本事及後事托付與她,隻可惜,一年後她回泰平還不待她為自己争取一線希望,便含冤而死。而那臨終囑托終是欠下了。
“茯苓,你放心吧,我自來了定是有把握,事到如今你隻需信任我,其他都不要想。”夏侯淳收起那些不好的過去,捏了捏茯苓的手掌,給她傳遞力量。
茯苓雖心中害怕,卻總算有了底,不管成不成,隻要能和小姐在一起,死生何懼。
依着夏侯淳的要求,計歡吩咐宮女備足了所需藥材和工具。一應物品都是經過太醫院的反複檢查與試驗,以保證萬無一失。
“皇貴妃娘娘,請恕臣女多嘴,七殿下的咳喘是由娘胎内帶出來的,若想根治還需長久的配合,三年五載是無法痊愈的,但若是就此拖着不管,至多十年,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下夏侯淳熱水淨手,将針包擺開,取出裡面的銀針,放在燭火上加熱消毒,其動作如行雲流水,自成一派。
夏侯淳所說的計歡早已知曉,也正因如此,她才會病急亂投醫向天下廣集神醫,隻是這些年多少個神醫揭過皇榜,她就失望過多少次。那些自稱醫術了得的匹夫至多堅持三天,就自行放棄,更有甚者還口出狂言稱此病窮途末路,無人可醫。
計歡何嘗不知,就連太醫院的太醫都隻能暫壓住病症,緩解咳疾,卻對根治毫無頭緒,更何況是平民百姓中的赤腳醫生,隻是她心中終是有一絲期望,和不甘。若萬一,就有一人能治此病呢?讓她放棄她做不到,她甯願失望千次萬次,也不想放棄任何一次機會。這也是她會同意夏侯淳小小年紀給毋清源治病的原因。
“别忘了你剛才承諾過本宮什麼。”
“臣女不敢。”夏侯淳熱好銀針,手法熟稔的沿着毋清源的胸腔往下刺入。數根銀針猶如絲線在夏侯淳手中翻飛。“銀針雖不能根治咳喘,卻能調息内體,針灸講究分毫不差,哪怕一厘誤差也會傷人性命,其力度,精度,深度,缺一不可,再配以草藥内調外養,不出三日,七殿下的咳喘次數會大大減少。”
夏侯淳一邊說中,手中的動作不停。她看着毋清源那乖順的模樣,心中難免也有了一絲動容。按理來說這個年紀的孩子哪有不怕治病吃藥的,隻是對他來說,早已如家常便飯般正常不過。
“你這樣看着本殿下做什麼?”毋清源眨了眨眼,問。
夏侯淳如實道:“臣女覺得七殿下十分配合,讓臣女很是心疼。”
毋清源:“……”他一張笑臉紅了又紅,從小到大恭維的話聽多了,除卻母妃外卻從未有人同他說過這樣肉麻的話。
夏侯淳也隻是活到了一把年紀,自然而然的面對小孩時散發出的母性光輝,完全沒有一點雜念,隻是她忘了,自己此時也隻有十三歲。對于這個年紀的姑娘來說,别說是說出這種出格的話,就是看着赤膊的男子也是不雅的。更何況她還是個官家小姐,傳出去名聲基本就臭了。
計歡倒是對夏侯淳這小大人似得成熟有些興趣,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稚嫩的外表下,似乎真住着個成熟的靈魂?這番作風還真和自家某個孩子有點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