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灸結束時天已然擦黑,七皇子雖能耐疼痛,但終究是個孩子,抵不住長時間的治療時間昏睡了過去。夏侯淳淨了手又細細叮囑了一番注意事宜。
“皇貴妃娘娘,往後每日臣女國子監下了學便會來此為七皇子殿下調養,臣女希望皇貴妃娘娘能替臣女遮掩一二。”
夏侯淳這話說的隐晦,計歡卻聽得明白。她掃了一眼在場的衆人,音量微挑:“神醫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嗎?”
一衆宮女太監低着頭齊聲應答。
“謝皇貴妃娘娘體諒。”夏侯淳行了一禮。
計歡饒有興趣的問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要的?”
做完針灸後的毋清源雖沒有像尋常健康孩子那樣恢複如初,但氣色和狀态騙不了人,她的小七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般安慰了。如果換做平常人有如此功勞,恐怕心裡早已想好了未來怎樣平步青雲,再有志氣一點的也難免提些給個做官機會的要求。可這夏侯府家的小姐隻是希望她不要将此事聲張,替她在夏侯府家遮掩,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夏侯淳如實說道:“不滿皇貴妃娘娘,如果皇貴妃娘娘能以白銀相贈,那臣女真是感激不盡。”
靜默半晌,堂内突然響起一陣悅耳動聽的歡笑聲。
“好啊,好啊。”計歡情難自禁的拭去眼角笑出的淚珠,道:“你這孩子,本宮十分欣賞。”本以為她會提出給自己謀一份好親事,再不濟也是給她撐腰讓她在夏侯府有個依仗,卻沒想到這心思深沉的可人兒,要的東西卻簡單無比。
要白銀幹嘛?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嫁人時能多點壓箱底的東西,要是如此直接求個好夫婿不就得了?一個堂堂戶部尚書府的嫡出大小姐,竟然問她要銀子,可想而知她在後院生活的有多水生火熱。她竟是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夏侯府嗎?這可太有意思了。
夏侯淳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瞞不過這狐狸一樣的皇貴妃娘娘,隻是好在她原本也不想瞞。“讓娘娘取笑了。”
計歡仍是忍俊不禁:“可人兒,以後遇到什麼事就和本宮說,本宮自會幫你解決。”
“臣女叩謝皇貴妃娘娘。”
“時辰不早了。”計歡招來身邊的貼身婢女,問道:“人來了沒有?”
“回娘娘,将軍已經在外面候着了。”
“本宮沒記錯的話,你是叫夏侯淳吧?”計歡颔首,扭頭看着她,道:“今日有些晚了,你這副樣子宮裡出入不方便,獨自回去也不安全,本宮讓人送你回府,若有人問起,你便說本宮看你長得讨喜,拉你來解悶。”
此舉正合夏侯淳心意,往後每日都要進宮的話定要引起王氏猜忌,不管怎麼說背後有個貴人撐腰也是一件好事,能解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如此臣女恭敬不如從命。”夏侯淳行了禮,告辭後拉着茯苓由宮女引出芳菲殿。
原先夏侯淳心裡還在納悶,皇貴妃貼身婢女口中的将軍指的是何人?這泰平國舉目望去,将軍不少,可如今身在上京的将軍可僅此一位……吧?隻是不等夏侯淳理清頭緒,視線中那一身白衣束袖的人就那樣英姿飒爽站在廊下。背脊挺直卻站姿随意,身形修長,黑帶束發顯得幹淨又利落。夜晚的風裹挾着一絲涼意,襯得那人‘生人勿進’的标簽更加明顯。
“計……将軍?”夏侯淳看着計晖,重生以來第一次犯蠢:“你怎麼在這兒?”
計晖側身看着面前女扮男裝,還扮的并不怎麼高明的夏侯淳,臉上雖沒什麼表情,眼神中卻滿是一言難盡。“奉命送你回府。”
奉誰的命?一目了然。皇貴妃為何能随意調動一位将軍?難道她們之間除了宮妃娘娘與将軍頭銜外還有别的聯系?要說共同點的話那就是她們兩個都姓計!此時夏侯淳才後知後覺般想到了什麼,一拍腦門,失聲道:“你是皇貴妃娘娘的親侄女?”
計晖:“……”
她怎麼就沒想到呢?皇貴妃姓計,單名歡字,是已過世的計老将軍的幼女,計晖是如今計大将軍嫡長女,她們本就有着血濃于水的關系。可也不怪她想不到,畢竟前世她對外界基本是一無所知,更何況是王公貴族間的親戚紐帶,那真是草根擰成繩,理也理不清。重生後雖然她已經到書店買了一堆《泰平各官要員記錄》惡補自己匮乏的知識點,可她唯獨沒有去查計晖這人的人際關系。
這事兒吧,其實要去查也沒什麼必要,畢竟後宮皇貴妃獨大,這些年聖恩榮寵不減,但凡是出去街上溜達過的上至八十歲老二下至三歲懵懂幼童,都知道計将軍府和皇貴妃的關系。
可偏偏上一世夏侯淳是那關在籠中失去思考能力和自理能力的金絲雀,這一世還不等她考慮到這一方面就已經惹出了笑話。
想明白這一節的夏侯淳由驚訝轉而變成了興奮:“往後都是計将軍送我回去嗎?”那這活沒白幹呀,好處真不少。
計晖對這個自來熟的嫡出小姐似乎并沒有什麼熱情,就連敷衍的客套話都懶得說,隻是獨自在前面走着。夏侯淳也不惱,兀自興奮地說個不停。
“計将軍,你這幾日怎麼沒去國子監代課?”
“計将軍,往後你還會去國子監代課嗎?”
“計将軍,現在天色還早,我們一同去街上逛逛吧?”
“計将軍……”夏侯淳還想再問,茯苓終是忍不住拉了拉夏侯淳的衣袖,小聲道:“小姐,您别問了,計将軍好像不開心了……”
聞言夏侯淳盯着計晖的臉仔細看了看,道:“沒有呀,她不是一直這幅表情嗎?”
終于,計晖停下了腳步,指了指等候已久的馬車,道:“上去吧。”
“哦……”夏侯淳乖乖的坐上了馬車,由計晖在外面駕車,馬車内就她和茯苓二人。
“小姐。”茯苓這幾日賣桃也學會了些看人的本事,她略帶猶豫的小聲問道:“您是不是喜歡計将軍呀?”
茯苓這麼問當然沒别的心思,她所謂的喜歡隻是單純的就像她們喜歡喝桃子果醬泡茶一樣簡簡單單。可這話傳入夏侯淳耳裡卻讓她心裡咯噔一聲,不受控制的衍生出了别的心思。
喜歡嗎?
上一世她沒喜歡過别人,那時對她來說就連最基本的生存技能都是她不具備的,她每天最煩惱的問題就是王氏會不會給她斷糧。喜歡這兩個字對她來說,不管是對人,或者物,都沒有概念,也沒有資格。一直到她去和親,她和計晖有了交集,她們那個不帶雜念的擁抱,是她在大疆牢獄那一年裡唯一的溫暖。
而現今她重活一世,看到計晖時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關于她們相處的那一點點片段,她承認她對計晖有着不一樣的感情,計晖對她有着說不清的吸引力,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忍不住想要攀附,忍不住想和她有所交集。
隻是,這是喜歡嗎?這就是喜歡嗎?
主仆二人頭一次對彼此的話語理解出現了分叉,茯苓無意間的一句話讓夏侯淳陷入了循環的自問自答中。馬車行駛一路平坦,不久便出了宮。一直到回了夏侯府,夏侯淳腦子裡還在嗡嗡的響着‘喜歡嗎?’,‘喜歡嗎?’連怎麼和計晖道的别都不知道。
夏侯淳這麼晚回府自然是驚動了所有人。她來時已經和茯苓在馬車上重新換回了女裝,計晖和夏侯平簡單說明了情況後便離開了。因着是宮裡的皇貴妃娘娘有請,夏侯平也不好多說什麼,隻是叮囑了夏侯淳幾句不要沖撞了貴人便放她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