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粒米未吃滴水未進,又花了不少力氣,後半夜時夏侯淳早已支撐不住睡了過去,等她聽到門外傳來腳踩在雪地上行走的動靜時,心中警鈴大作。她咻的擡起頭望向門口,心中既害怕又期待。
害怕來的是邋遢男人,期待來的能是白駒。
在夏侯淳兩種糾結的心境下,時間仿佛都被放慢了。本就破敗不堪的大門被人從外面強行破開,朝陽在門外填滿霞光,夏侯淳久居黑暗的雙眼因這一刺激下意識的緊閉起雙眼,她還沒看清來者是誰,耳邊就聽見不斷地求饒聲。
“少俠,不不是,女俠,女俠!求你放了我吧,這真不是我幹的,我也不知道這小少年怎麼會在我家!”李二根怎麼都沒想到這一路竟被禧迎賓客外的那一身月牙白的女子給跟蹤上了,要知道他在回家之前還去小酒館大吃了一頓,這人的耐性也太好了吧?再說了,她跟着自己是為了什麼啊?若是一開始就懷疑他綁了小少年,那為什麼還要把銀子給他,而不是綁了他拷問小少年的下落?雖然自己不一定會說……
憑李二根的腦子肯定是想不通的,他隻能被點了穴道扔在地上,嘴中還在不斷苦苦求饒。
是那個邋遢男人的聲音,少俠,女俠?夏侯淳充滿好奇的睜開雙眼看去,就見一挺拔的身影背對着朝陽,正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怒氣與擔憂。
計晖?!
“你怎麼來了?”夏侯淳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計晖不答,蹲下身子去接夏侯淳手上腳上的束縛,這一夜過去夏侯淳早已狼狽不堪,身上都是讓人難以忍受的雞屎味,後腦留下來的血污沾了滿手滿臉。自己這副邋遢樣子讓計晖見了聞了,夏侯淳心中窘迫的很,臉上明顯感覺到在發燙,隻恨不得地上沒個洞讓她鑽進去。夏侯淳得到自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起身跑到李二根面前,狠狠踹了他幾腳解氣。
“小少爺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是我狗眼不識泰山,對不起你饒了我吧!”夏侯淳下腳又準又狠,腳腳全中命脈,直踢得李二根連連求饒。
夏侯淳似乎還是不解氣,她可沒忘記昨晚自己後腦勺中的那一棍有多痛,這個缺德玩意兒也不怕把她給打殘了,真是下得去手!思及此,她從床旁邊摸起那根棍子,亂棍之下打的李二根躲又躲不掉,大呼救命。
夏侯淳正打的起勁,仿佛這樣才能在計晖面前找回一點尊嚴,不料高舉的手被人緊緊握住,順着視線看去,計晖那張慣常隐忍的臉似乎在這一刻有了松動。
“沒事了。”她說:“有我在,不會有事了。”
夏侯淳心中一悸,昨夜的恐懼又重聚腦中,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一個人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饑寒交迫之下,四周又惡臭充盈,心中恐慌對明天更是一無所知,極其的折磨心智崩潰人心。
也許是被人道破了心中的脆弱防線,夏侯淳反倒沒有那麼過激了,她扔下手裡的棍子,呆呆的看着計晖不說話。
夏侯淳向來是機靈俏皮的,就算再壞的事情也能胸有成足的去鋪好後路,好像在她面前永遠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就算是身處夏侯府那個大染缸,夏侯淳也不曾有過這種迷茫的表情。看着她的臉,計晖覺得心中難受極了,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疼痛,隐隐的持續的,連帶着呼吸都變得困難。身體不由自主的就将這瘦弱的人緊緊抱住,好像怎麼用力都夠不到心中期盼的那樣。
不夠,不夠,怎麼都不夠。
夏侯淳感受着計晖強有力的心跳聲,她身上很暖,有種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味道,能夠撫慰人心似得。
“計将軍……”夏侯淳感覺自己呼吸越來越困難,雖然不舍,可還是不得不出聲:“你弄疼我了……”
“抱歉!”計晖被這一聲呼喚理智歸為,猛地放開她。夏侯淳隻是一邊看着她笑,一邊搖頭。
後來夏侯淳才從桑村的其他村民口中得知,這邋遢的男人叫李二根,是别村的孤兒,幾年前入贅到了桑村,他老婆叫桑大花,桑大花也可憐,父母高齡生下她,剛把她撫養成人便撒手人寰,桑大花為了守孝三年錯過了花一樣是年華,加上她又想找個入贅的延續自家香火,拖沓之下竟是到了快二十歲才嫁出去。
桑大花本以為就此能過上好生活,怎料李二根是個好吃懶做的,又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好好的一個家被拖累的砸鍋賣鐵入不敷出。後來桑大花懷孕了,幾月前桑大花挺着孕肚去河邊給李二根洗衣服,結果沒站穩摔進了河裡,等人發現時都飄上來了,一屍兩命。而李二根床邊的那根棍子,就是平常他賭輸了心情不好,用來抽打桑大花的工具。
“狗東西!”夏侯淳當時聽完隻想罵娘:“好好的一個姑娘家,被他禍害死了還不知悔改,桑大花怎麼就不知道休了他?”
那說八卦的夫人不贊同的搖搖頭,道:“出嫁從夫,二根再差那也是大花的天老子,怎麼能做出這種沒有婦德的事?”
夏侯淳覺得自己沒法跟這位婦女溝通,或許在她心裡夫君再壞也不能離開,離開就是不守婦道。這是整個國家的悲哀,靠她三言兩語改變不了什麼。
“小少爺,你要我們做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啊?”那婦女手中拿着圖紙,又問。她們村的婦女一早就被這小少年叫到了一處,說是有個好差事交給她們,隻要在元宵前做出這批棉布織品,每人額外獎勵一兩銀子。
夏侯淳知道桑大花的悲慘故事後已經無心和她溝通,隻敷衍道:“我出錢你們盡管做就是,别的休要多問。”
現下正是蠶絲的淡季,這小少爺給的銀錢又多,雖然态度不怎麼好,可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啊?婦女收了銀子也不多問,連連保證約定日期之内會把東西送上門。
“還有。”夏侯淳接着又叮囑了一句:“三日後先送十個樣品去上京西街的濟華堂,待我确定手藝過關再制作剩餘的。”
婦女爽快答應:“好嘞。”
回去的路上,計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馬匹,計晖牽着馬走在前面,夏侯淳優哉遊哉的坐在馬背上,倒是不用她走路了。今天日頭很好,昨夜的大雪正在慢慢融化,不過積雪還是把路覆蓋住了。
夏侯淳坐在馬背上惬意的聲音都輕快了許多:“計将軍,你最近不是忙着鏟雪救人嗎?怎麼會到這裡來啊?”還恰巧救了她一條小命。
計晖簡略的說了一遍昨晚在禧樓外發生的事。原來計晖是認出了那件披風不似李二根之物,出于警惕便去多問了兩句,一問之下猜到夏侯淳是被人給綁架了。夏侯淳曾無意對計晖說過自己不喜歡現下市面上買的那些毛皮制作的披風,所以拜托芳菲殿的繡娘給她做了一件夾棉的棉質披風,雖然厚重卻十分保暖有質感。
夏侯淳無語望天:“果然白駒是靠不住的!”
計晖道:“下次有事直接去計府。”
有了這次慘痛的教訓夏侯淳可不想下次了,含糊道:“我以後會更注意的,這種小人還是不多見。”頓了頓,她又問:“對了,那李二根被你的人帶到哪裡去了呀?”剛才牽馬來的人走時順便把被點了穴道的李二根也給扛走了。
計晖道:“軍營裡如今正缺人手。”
“去當兵啊?”夏侯淳皺了皺眉:“那不是便宜他了?”
計晖被她壞壞的小表情給逗笑了:“沒那麼輕松。”
計晖這人長得好看,卻很少笑,每次想看她笑比看流星還難盼些,夏侯淳不由得看入了迷,張口就道:“計将軍,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計晖握着缰繩的手一緊,臉上的笑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臉都給急白了。夏侯淳看着更樂呵了,繼續言語輕浮:“計将軍,你真容易害羞,我可是真心的誇你呢。”
夏侯淳兀自說的開心,得不到回應也不介意,悠閑地坐在馬背上隻盯着計晖的側臉看。好看能當飯吃的話,估計此刻夏侯淳都能撐破肚皮。
此情此景之下,就連迎面吹來的寒風,都是暖暖的。空氣裡好似混合着令人心馳神往的香味,引得夏侯淳如癡如醉。昨夜心弦緊繃本就沒怎麼睡,此時日頭正暖,旁邊又有計晖在,安全感十足,心情一旦放松下來瞌睡蟲迅速爬上眼簾,不知不覺間夏侯淳已經像個煮熟的蝦米一樣弓着背,趴在馬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