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淳聽完他的絮絮叨叨,心猛地一沉,失控的雙手猛地拍在了厚厚的銅門上,一聲巨響吓的站在門那邊的公公原地蹦了起來。“公公,你剛才說上京城内有百姓感染了?計将軍呢,她現在怎麼樣?”
那公公一愣:“這,奴才也好久沒見着計将軍了,奴才還真不知道計将軍現在如何。”
“她還在…”說到這裡夏侯淳突然住了嘴,剛才因為太過擔憂導緻她失去了理智,如今想來她記得皇上說過計晖下死牢的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如此看來計晖還沒有出來。“是我唐突了。公公,那皇貴妃娘娘可還安好?”
夏侯淳一驚一吓的讓那傳話的公公心都跟着一上一下,撫着胸口尖聲尖氣道:“芳菲殿早就緊閉宮門不許出入了,這些日子也沒聽說招太醫過去,應當是無事。”
送走公公後夏侯淳在門口待站了好一會才轉身回了屋子。她心中記挂着計晖,就連一上午沒見到春泥都沒察覺。
她正坐在桌邊想給計晖寫信,可筆握在手中許久卻不知如何開頭。現在計晖還在死牢,死牢封閉疫病應該很難傳到那裡去,自己這幾日都和毋翀在一起難保不會被傳染,若是貿然給她傳信隻怕會害了她。再則,自己來淩霄殿的事并未和她說明,若是自己的這封信讓計晖有所察覺不是更壞事?夏侯淳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放下了筆。
罷了,還是等再過幾日她出去了再聯系計晖吧。夏侯淳正欲收起桌上的信紙,門外有人敲門。夏侯淳隻以為是春泥來叫她用午膳,想也不想道:“請進。”
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毋翀站在門口淺笑盈盈的看着她。
夏侯淳擡頭去看,見來人是他時,臉上明顯有些不耐:“什麼事?”
對她冷淡的态度毋翀也不在意,甚至看上去心情還頗佳:“吃飯。”
夏侯淳也不是和自己身體作對的人,聞言起身和毋翀一起出了門。淩霄殿的小廚房離夏侯淳所住的院子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她在餐桌上坐下,毋翀動作十分快速的從裡間端了幾碟菜出來。
“春泥和陳太醫呢?”夏侯淳這時候才發現整個小廚房隻有他和毋翀兩人,淩霄殿今日安靜的有些詭異了。春泥且先不說,陳太醫雖與她不對付,可每日天氣好時還是會在院子裡曬曬草藥看看醫書的,可今日從早晨起來夏侯淳就沒見過兩人的身影。
毋翀在夏侯淳身旁坐下,手中端着一個白瓷蘭花底紋的精緻小碗,裡面還有半碗冒着熱氣的米飯放到了夏侯淳的手邊:“先吃飯。”然後伸手在桌上的菜碟裡夾了一筷子綠油油的菜:“後院新生的野菜,剛摘下來,新鮮的很。”
這一切都透露着難以言喻的詭異,夏侯淳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春泥和陳太醫呢?”
毋翀欲給夏侯淳添菜的手一頓,他微微仰頭看着夏侯淳,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他們感染了,在後院的柴房裡。”
夏侯淳聽完滿臉的不可思議,身體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看毋翀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麼怪物:“他們是人不是畜牲,你怎麼能這麼糟踐生命?你知不知你高燒的時候春泥守在你身邊熬了幾個晚上?為你熬藥喂藥,就差恨不得替你受苦,還有陳太醫,為了給你治病瘋狂翻找醫術,眼睛都要看瞎了,你怎麼能這麼冷血?”
“你看,我說了實話你便這麼激動,何苦呢?”毋翀微微歎了一口氣,他慢慢站起身,伸手想搭在夏侯淳的肩上,被後者一掌拍開。毋翀也不生氣,十分耐心解釋道:“你說的那些都是他們的職責所在,我要是有什麼差池他們照樣落不到好下場,反而還要連累全族。如今他們感染了,我将他們放在柴房沒有就地刺死已經是仁慈,事後他們的家人也會得到嘉獎,這是雙赢。”
夏侯淳覺得自己和他簡直是在對牛彈琴,多說一句都是對自己智商的侮辱:“淩王殿下若是怕再次被感染便離臣女遠點,從現在起臣女會和春泥還有陳太醫一起呆在後院柴房半步不出。”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毋翀伸手拉住欲轉身離去夏侯淳:“你如今身體并無異樣,何苦為了不相幹的人讓自己身處危險之中?”
“多謝淩王好意。”夏侯淳毫不猶疑的甩開了毋翀的手:“命是臣女的,如何行事與淩王無關。”
見她執意要救春泥和陳太醫,毋翀拗不過隻能舉手做出退讓:“好,我答應你讓你救他們便是,但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見夏侯淳皺着眉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毋翀快速道:“别着急拒絕,我能答應讓你救他們,自然也能悄無聲息的殺了他們。”
如今自己處于被動的一方,夏侯淳知道自己是沒有話語權的,隻能先聽聽看毋翀到底想搞什麼鬼再做打算。“你說。”
毋翀道:“他們二人都不會武功,針灸便不必了。你每日熬好藥我去給他們送過去讓二人喝下,三日内若是高燒不退便不許你再管他們。”
夏侯淳盯着毋翀想看着人暗地裡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隻是毋翀一臉坦蕩,人命在他眼中如同蝼蟻,方才所說對春泥和陳靈芝就是天大的恩賜。
夏侯淳試着跟他講條件:“我怎麼相信你是把藥給他們喝了而不是倒了?我要自己去喂藥。”
毋翀哼笑了聲:“我既答應你了便會說到做到,在他們沒有好起來之前你不許去找他們,不然我現在就去把他們殺了。”
見他态度如此堅決未免激怒這個瘋子夏侯淳不再堅持。她站在原地思考了許久,問出心底的疑惑:“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他們在你眼中就如同蝼蟻,是生是死你壓根不在乎,你為什麼要跟我做這樁交易?”
“因為你在乎。”毋翀毫不避諱地對夏侯淳表達自己的心意:“你是我的王妃,自然要尊重你的想法。”
夏侯淳急速道:“你嘴巴給我放幹淨點!”聽他這麼喚自己她隻覺得惡心:“我與你之間清清白白,你不要信口雌黃胡言亂語辱我名聲。”
毋翀無所謂的搖搖頭:“你不承認沒有關系,待我們出去後我自會和父皇請旨賜婚,屆時我會讓你風風光光的從夏候府嫁到淩王府去。”
上一世這人送自己去大疆和親,一年後又親口下令在城門口将她萬箭穿心以振民心,這一世卻說要娶她?夏侯淳想想都覺得可笑又諷刺。
“毋翀,你自重。”夏侯淳轉過身不想再和他過多糾纏:“我去熬藥,待會請你送去給他們二人服下。”
晚間毋翀去送藥了,夏侯淳獨自走到淩霄殿大門口,手放在門環上許久,卻遲遲沒有開門的動作。今日毋翀說的話還萦繞在她的耳邊,毋翀此人陰險狡詐,城府極深,别說上輩子與他有一命之仇,就算沒有她也不想和這人有什麼過多的交集,可上午他說那些話時表情不像是作假,她心中忐忑不想再和毋翀共處一室,可又放不下春泥和陳靈芝兩人。
夏侯淳正在猶豫之時,一道白色的身影從牆外面悄然而至,落在了夏侯淳身側。
“大小姐,你現在如何了?”
“靈均?你怎麼來了?”看見來人夏侯淳眼睛瞬間一亮:“計将軍現在怎麼樣了?”
想起來時計晖的叮囑,靈均道:“将軍無事。”
“無事便好。”夏侯淳又道:“如今三皇子已經好了,皇上有沒有說何時放計将軍出來?”
靈均道:“将軍她……已經出來了。”
“什麼?”夏侯淳一愣,一時間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出來了?什麼意思?”
“昨夜皇上把将軍從死牢裡放出來了。”
“那她怎麼不來……”夏侯淳話說一半才想起來計晖還不知道自己在淩霄殿,又有些緊張的問:“那她沒發現我不在夏候府吧?”
靈均心中微微歎氣。這兩個人都在為對方擔心,絲毫沒有為自己的處境擔心。計晖被死牢的獄卒用鞭子抽了兩個晚上,身上遍體鱗傷行動不便,可昨夜皇上急招,長金城淪陷城中百姓幾乎全部感染上了疫病,皇上要計晖領兵去處理因感染疫病而死的屍首,這和讓她去送死有什麼區别?計晖走前放心不下夏侯淳,命自己前來給夏侯淳送信。可計晖卻不知,夏侯淳為了救她進了淩霄殿這座虎穴。
靈均将信件遞給夏侯淳:“這是将軍命我轉交給你的。”
夏侯淳接過信件也不着急打開,小心翼翼收進懷裡,問:“那計将軍現在在何處?”
靈均按照計晖的指示編造了一個謊言:“上京城内感染人數衆多,計将軍正在城内安撫百姓,大小姐不必擔心。”
剛重生之時她是想借着這次疫病大賺一筆的,隻是如今這個計劃怕是要落空了。
上次她讓計歡給陳伯遞了信件,想必濟華堂準備的布巾和靈藥都用的差不多了。如今上京城淪陷沒有時間多做準備“濟華堂還有我留有備用的靈草和布巾,你拿着這個給陳伯看,他會明白的。”夏侯淳掏出身上的金葉子遞給靈均:“這是我私藏的藥物,你們在前線風險高,多些防備總沒錯。”
“大小姐……”靈均看着夏侯淳欲言又止。次此前去長金城生死未蔔,若是到時他們回不來豈不是讓計晖和夏侯淳兩人連像樣的道别都沒有?可計晖的命令他也不敢違抗,依照夏侯淳的性子,若是讓她知道計晖帶着傷去長京城收尾隻怕會鬧得不可開交。
夏侯淳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靈均哥哥,你什麼時候說話也吞吞吐吐了?”
靈均正心中兀自遊移不定,耳邊敏銳的捕捉到了利刃破風之聲。他将夏侯淳護在身後,迅速抽出腰間的佩劍去抵擋,兩柄寒光閃閃的劍在空中互不退讓,寂靜的夜空中打鬥聲猶為瘆人。
夏侯淳見毋翀的劍擦着靈均的脖頸一閃而過,吓得驚呼提醒:“靈均哥哥小心!”
靈均也不知這個淩王突然發什麼瘋,按理說就算他夜闖淩霄殿做得不妥,也不至于長劍相向。“大小姐,你保護好自己,我沒事。”
毋翀冷聲道:“管好你自己,本王的王妃不需你操心!”
“什麼?”靈均被毋翀的話雷的腳步一頓,毋翀趁機占了上風提着劍直沖靈均的心門而去,沒有一絲猶疑。夏侯淳見勢不好立刻跑上去擋在了靈均身前,她在賭,賭不管毋翀圖她什麼至少目前不會殺了她。
很慶幸她賭對了。毋翀見夏侯淳閃身擋在靈均身前,手中的長劍調轉方向,腳步不亂收劍而立。毋翀臉上難得染上戾氣:“夏侯淳,你拿生命當兒戲嗎?”
夏侯淳心中也有氣,對上毋翀憤怒的眼神絲毫不退讓:“靈均哥哥是我的客人,淩王殿下這般招呼不太好吧。”
今夜見識了毋翀的喜怒無常後靈均心中徹底做出了決定,他伸手拉住夏侯淳的胳膊,道:“大小姐,随我一起走吧,這裡不安全。”
夏侯淳又何嘗不想離開?隻是如今春泥和陳靈芝的性命還握在毋翀的手中,若是她不認識那二人也就算了,可這幾日的相處下來,夏侯淳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毋翀一聽瞬間炸了,伸出手拉住了夏侯淳另一隻胳膊:“本王的人豈是爾等能帶走的?”
夏侯淳站在中間被兩人拉扯着,思緒不自覺地飄到了上一世。那時計晖同那個蒙面人一人拉着她的一隻胳膊僵持不下,她雖然雙手吃痛可也不敢反抗,最後是實在忍受不了痛呼了聲,計晖聽後立刻放了她的胳膊。
想到計晖,夏侯淳心中控制不住的泛起一片漣漪。
上一世的事今夜好像又重現了。隻是如今她再也不是那個可以任人宰割的魚肉了。夏侯淳冷冷道:“你們都給我放手。”
靈均聞言心中雖不願,可也是尊重了夏侯淳的想法,立刻放了手。
毋翀仍舊拉着夏侯淳的胳膊,聲音中蘊含着怒氣:“别忘了後院還有兩個人等着你救,你若敢走我馬上去殺了他們!”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這些人都喜歡高高在上的用手段,權力,去威脅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好象隻有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是對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笑。”夏侯淳冷冷的看着毋翀,那眼神中滿是嘲諷:“春泥和陳靈芝與我無親無故,死生與和我何幹?淩王殿下以為拿捏了他們的性命就能控制我的人生自由?那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偉大了。我沒有這麼高尚的情操。”
靈均立刻道:“大小姐别怕,靈均就是拼了這條命也會把你帶回去。”
毋翀簡直要被夏侯淳給氣瘋了,怒吼道:“夏侯淳,你敢走!”
“我走不走你管不着。”夏侯淳絲毫不懼,看着毋翀擲地有聲道:“走,是我的自由,不走,是我有所求,與你毋翀無關。”
靈均以為夏侯淳決定跟自己走,立刻要去拉夏侯淳的胳膊,卻被夏侯淳給躲開了。他臉上滿是不解:“大小姐?”
“靈均哥哥,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你先回去吧。”
“大小姐!”有了上一次榮王世子的前例,靈均哪裡還敢把夏侯淳獨自丢在淩霄殿:“淩王對你……大小姐,你的清白才是最重要的,跟我走吧!”
夏侯淳哪裡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笑了笑道:“淩王縱使有龌龊的心思可好歹也是個皇子,不會和榮王世子一副德行的。”
靈均還是不放心留夏侯淳一人在此,他不明白夏侯淳為何明知毋翀對她心思不純還執意不走。他當然理解不了,如今上京城淪陷,宮裡也有了感染者,若是現在出去了沒什麼用不說,反而會陷入新的危機之中。可留在這裡不同,她和春泥還有陳太醫相處這些日子了解他們的作息以及用餐習慣,若是能以此為突破研究出适合老百姓的解毒法子,能幫計晖解決不小的麻煩。
而且,就毋翀的架勢來看,若想平安從淩霄殿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她不想靈均為了救她而受傷,更不想讓計晖知道她如今的處境擾亂她的心神。計晖如今處境危險,必須全身心地放在救治百姓與自身防護之中,絕不能被其他事情擾亂了心神。
靈均問道:“大小姐,你信不過我?”
夏侯淳搖了搖頭,她看着靈均認真道:“靈均哥哥,你相信我,我沒事的。如今她身邊更需要你,記住我剛才說的,我們一起努力,這場風雨終會過去的。”
靈均此時哪裡還會不知道夏侯淳的心思?他再一次被夏侯淳的細膩與無私所感動,過往種種,他對她的偏見實在愚蠢。“我……”
夏侯淳點了點頭:“靈均哥哥,快走吧。”
一直到靈均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夏侯淳高懸的心才徹底放了下來。毋翀對靈均的離去渾不在意,他現在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方才你提到榮王世子,他怎麼了?”
毋容此人秉性如何他再清楚不過,方才靈均對他如此避諱肯定是他做了什麼上不了台面的事。
毋翀猛地提高了音量:“毋容騷擾你了?”
夏侯淳皺了皺眉:“淩王殿下,請注意你的言詞。”
“說,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他越想知道夏侯淳偏偏越不願意告訴他:“毋容是什麼樣的人淩王殿下不應該很解嗎?何必多此一問呢?”
毋翀見她現下心情不佳,毋翀也知道自己不該在此時太過咄咄逼人。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情緒後臉上又挂上了那副普渡衆生般的微笑:“夜深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夏侯淳坐在床沿上,從懷中拿出那封信,展開信紙躍入眼前的便是一副春光明媚的百花齊放盛景。筆觸所到之地惟妙惟肖,不難看出作畫之人技法之高超。夏侯淳是真沒想到計晖竟然還會畫畫,确實,她對計晖所知本就少之又少,上一世她們泛泛之交,這一世她也隻是借着上一世對計晖淺薄的了解與她打交道的時間長了些。
說起來,她們之間的熟悉好像是自然而然地,卻從未敞開心扉的暢談過。
當夜夏侯淳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和計晖二人坐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吹着暖暖的春風,沐浴着暖橘色的日光,鼻息間能聞到的都是青青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