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和陳靈芝的燒熱一直斷斷續續的退不下去,眼看着毋翀所說的三日期限就要到了,夏侯淳心中雖急可又沒有辦法。說來也是奇怪,她與春泥還有陳靈芝一同和毋翀呆在一個屋檐下,為什麼偏生他們兩個感染了,而自己卻沒有事呢?
是自己身體素質太好,還是她感染了卻沒有症狀出現?
“這醫書都要被你翻爛了,休息會。”疫病之事沒有有效地緩解,夏侯淳百思不得其解,捧着醫書絞盡腦汁的去想。毋翀見她一整日埋頭看那些方子,擔心她這樣身體會吃不消,立馬将她手中的醫書給抽走了:“我方才做了些糕點,你嘗嘗看。”
醫書被人抽走了夏侯淳也不惱,正好她的眼睛有些酸澀,确實需要休息。聽毋翀說親手做了糕點,打趣道:“沒想到堂堂淩王殿下也會下廚?”
毋翀有些失笑,這人看起醫書來忘乎所以,竟然連一日三餐怎麼來的都能給忽略了,若是他在裡面下點藥豈不是也能毫無察覺。“不然你以為這兩日的吃食是誰做的?”
經過毋翀這麼一提夏侯淳才猛然反應過來,以往他們的吃食都是春泥負責,如今春泥已經病倒了三日,那這幾天的吃食是哪裡來的?難不成是毋翀做的?這幾日的飯食雖然簡單了些,可味道卻是不錯的,在腦海中對比了一下自己的黑暗料理,夏侯淳覺得有些自愧不如。他乃堂堂皇子會做飯就算了,竟然比自己做的還要好吃?
她雖從小被王氏苛待,常常食不果腹,可那時茯苓在她身邊總會給她研究出各種好吃的玩意兒,她記得有一次茯苓病了,夏侯淳第一次下廚煮了一鍋稀粥,因為沒有控制好量把兩人往後幾日的米都給倒進去了。最後煮出來的粥還因為火候太大還給煮糊了。氣的茯苓一夜之間病就好了,而且再也不允許她踏入廚房一步。
所以在下廚這方面,她确确實實就是個大小姐做派。
想到這種丢人的往事,夏侯淳難免有些尴尬,心虛道:“想不到你堂堂一個皇子還會下廚,挺厲害的。”
毋翀見夏侯淳臉色有些不正常,聯想到她此前的名聲,心中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她的窘迫,他面上佯裝驚訝道:“莫非你不會?”
“不會也不犯法。”夏侯淳被他問的反倒是理直氣壯了,以前有茯苓給她做飯,以後有可可給她做飯,需要她會幹什麼?為了面子她還是嘴硬道:“再說了,幾個廚子我還是請得起的。”
夏侯淳說完以後毋翀遲遲沒有出聲,夏侯淳有些好奇的看去,就見他不知何時收起了那副爛好人的微笑,目光看向門外的某處,神情似乎陷入了某種令人難忘的回憶之中。“我的廚藝是襄嫔教我的。”
襄嫔?夏侯淳在腦海中仔細搜尋一番,卻沒從如今的後宮中找到關于這位嫔妃的任何信息。如果不是她惡補的泰平官員語錄有問題的話,那麼這位襄嫔應該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此前她對毋翀的身世稍有一些耳聞。毋翀的身世,不得不從另外一位皇子開始說起。其實泰平原先還有一位二皇子,乃端妃娘娘所處,二皇子天資聰穎,三歲便能熟讀四書五經,且對待宮人十分寬仁,小小年紀遇事不驕不躁,其穩重讨喜的性格深得聖上喜愛,常常帶在身邊,就連與朝臣議事都會讓其旁聽學習。可不幸的是二皇子六歲那年染上風寒,不久後便夭折了。
皇上一怒之下将在二皇子身邊的宮人都以伺候不利為由給二皇子陪葬。二皇子的死給了端妃娘娘緻命一擊,整整十日不吃不喝哭的肝腸寸斷,差點也随着二皇子香消玉損,好在那時查出她又身懷有孕,誕下了靜娴公主後,才徹底斷了輕生的念頭。
而靜娴公主出生後沒多久,端妃娘娘便收養了三皇子。具體三皇子是何人所生,端妃娘娘為何好端端的會收養三皇子,這其中的内情并不為人所知。
“世人隻知三皇子,卻不知襄嫔為何人。”毋翀輕輕搖了搖頭,襄嫔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被提及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她的樣子。“襄嫔是我生母,六歲之前我一直和我生母住在皇宮最偏僻的殿裡,襄嫔性格古怪且執拗,不受父皇喜愛,常年的冷落連帶着宮人都可以随意踐踏欺辱我們。一直到二皇子三歲時,我在廢棄的宮殿附近摘野菜碰到了二皇子,我與他年紀相仿,可待遇卻是雲泥之别。我還記得那時我身上穿的鞋子都是一隻大一隻小,匍匐在地上摘菜時,一雙潔白的像是雪做的靴子出現在我眼前,他好奇的蹲下來問我在做什麼。”
與自己的窘态寒酸不同,那少年神色清明身着華服,舉手投足間都透着無與倫比的貴氣。毋翀說到這時,神色間的痛苦一閃而過,這些年每每想起那個畫面,他都覺得自己在那個少年面前卑微如塵埃。
“後來我們成了朋友,他特别喜歡粘着我,讓我帶他摘野菜,抓野兔麻雀,同為皇子,可他過的都是上等人的日子,自然對我的下等日子就充滿了獵奇。也是在他的生辰宴上,我第一次見到了我的父皇。”
毋翀說起自己身世時十分投入,盡管夏侯淳心中不想聽他說這些,可又做不到貿然去打斷他。她看得出來毋翀對那段過往是極其刻骨銘心的,她同情他的遭遇,因為他們曾經的經曆是一樣的。可她卻不想知道他的遭遇,知道的越多,牽扯就越多。
“你是不是很好奇,端妃娘娘為什麼會收養我?”
夏侯淳搖了搖頭。她不好奇,一點也不。
毋翀被她搖頭的樣子給逗笑了,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無奈道:“這些話我從未與别人說過,今日心血來潮說給你聽你便賞個臉聽聽吧,好嗎?”
夏侯淳是死過一次的人,那些不好的經曆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比起死亡這個結局,她更願意接受痛苦地活着,至少那樣還有機會為自己報仇。她也沒有對誰傾訴痛苦的欲望,對她而言那是弱者的自我感動,說出來沒有人會感同身受,隻會将自己的弱出暴露出來。“過去的都過去了,何必再說出來徒惹傷懷呢?”
毋翀卻并不聽取她的意見,自顧自道:“你幫我針灸的時候看到了我胸口上的傷了吧。”被塵封許久的回憶和疼痛如潮水襲來,他擡手撫上心口,那疤痕處好似還在隐隐作痛:“這裡,你知道是誰刺的嗎?”
夏侯淳的視線落在他的胸前,那猙獰的疤痕不自控的在腦海中浮現。那處傷口絕不是刺那麼簡單,還有一個挖的痕迹,極其殘忍。
“是襄嫔,我的母親。”毋翀笑着歎了一口氣,好似替别人惋惜似得:“她為了讓端妃收養我,不惜用匕首将我的心口挖開。如她所願,端妃卻是心動了。”
什麼叫為了讓端妃撫養他而挖他的心口,這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系嗎。夏侯淳不理解:“什麼意思?”
“自二皇子夭折後端妃便信了佛,二皇子死前與我走的極近,也常常在端妃面前提起我,襄嫔為了讓端妃相信我被二皇子的魂魄附體,不惜用匕首宛我的心,端妃聽說後來看我,見我眉宇間與二皇子卻有幾分相像,便心動了。襄嫔欲意謀害皇子是死罪,此後端妃娘娘便将我養在了膝下,以寄托對二皇子的思念之情。”
雖說龍有九子各有不同,可皇子到底都是皇上所出,兄弟之間眉眼相似實在不是什麼稀奇的事。隻能說端妃睹物思人,對二皇子思念太重了。
夏侯淳此時确實有一件事比較好奇了,她也毫不掩飾的直接問了出來:“宮中妃嫔衆多,襄嫔為什麼一定要端妃收養你?而且還用如此極端的方式。”後宮之中常有不得寵的嫔妃為了自己的孩子以後能有更多的機會,确實會把孩子送給位分高的妃子扶養。
“那時候後宮之中除卻皇後外,就是端妃位分最高。”
夏侯淳這才想起來,是了,那時候計歡還不是皇貴妃,她記得計歡是生了七皇子後才被封的皇貴妃。那時端妃已經有了二皇子,地位确實要比計歡高才對。不過,就算那時計歡身居高位按照計歡那德行,讓她養别人的孩子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夏侯淳還是覺得哪裡有一絲怪異,那襄嫔若是為了給毋翀謀一個好出路而将自己的孩子送給端妃扶養無可厚非,可為什麼一定要用匕首剜心如此極端的方式呢?況且她不可能不知道這麼做也會讓自己付出生命作為代價。再則,那時的毋翀也才是個幾歲大的孩子而已,若是一個失手可能命就沒了,襄嫔這麼做真的是為了保護他嗎?與其說是想讓他未來過的更好,倒不如說是讓他記住剜心的痛苦以此來達到某種目的。可這目的是什麼呢?僅僅是讓端妃扶養?
夏侯淳雖然想不通這節,可也沒傻到對問當事人刨根問底。就算毋翀再怎麼惹人讨厭,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一世對方暫時還未傷害過她,這個時候再去落井下石的說一句——你娘捅你好像是另有目的。未免也太過于沒有底線。
如此嚴肅的氛圍實在讓人窒息,不談也罷。這兩天她想遍了所有她和春泥還有陳靈芝之間生活習俗上的不同,可都想不出來問題出現在哪裡,既然今日他們也聊了這麼久,不如問一下他這個旁觀者的想法。夏侯淳覺得可行,順便換一個話題:“閑話到此,淩王殿下,關于疫病臣女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毋翀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經年之事已是雲煙,能有一知己可訴何須強求共情。他本也不是擅長袒露自己心事的性子,隻是這幾日的相處讓他心中對夏侯淳充滿了一種難以自控的親切感,還有無法自拔的分享欲。他很欣賞夏侯淳對他所言心中仍有疑惑卻保持着邊界感,不會刨根問底的性格。見她神色突然嚴肅,自己也不自覺的跟着嚴肅起來:“你問吧。”
“我,春泥,陳太醫,你覺得我和他們二人之間可有何不同之處?”
毋翀佯裝思考後樂道:“你比他們都貌美。”
“…”夏侯淳覺得自己簡直是病急亂投醫,就沒必要跟他浪費這個口舌。
見自己玩笑開的不是時候,毋翀快速的轉移了話題:“讓我想想,你是想從飲食起居方面找出你們的不同,看看為何他們染上疫病你卻相安無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