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裡面的動靜張府管家在外面急的直跺腳,站在原地猶豫了許久,最後心一橫,又拍響了房門:“大人,有急事。”
“怎麼還不來,你們張大人天一黑就睡着了不成?”等了許久也不見張勇遠,靈均不耐的問守門的兩人。
官兵點頭哈腰陪着笑臉:“這個小的也不清楚,兩位将軍再等等,小的已經讓管家去請張大人了。”
這邊話正說着,突然一陣由遠及近的跑步聲傳來,片刻功夫隻見一中年男子衣衫淩亂的從張府跑了出來,不知是沒束好還是路上跑掉了發冠,頭發披散在肩,嘴裡喘着粗氣面色狼狽,低頭一看鞋子還穿了個反的。
張勇遠先是扶着腰喘了幾口。月光下計晖那清冷的表情和三年前在大疆看到的女孩兒如出一轍,隻是三年過去了,如今的計晖沒有嬰兒肥,看起來更加有震懾力。:“卑職參見南中将軍,多年未見南中将軍愈發意氣風發,卑職已吩咐下人擺了一桌好酒請南中将軍進府一叙。”
他們這一路上都還未曾好好的坐下休息進食,此時張勇遠盛情邀請計晖也未拒絕:“多謝。”
兩人特意放慢了腳步走在最後面,靈均側首小聲對計晖道:“白駒若是知道我們背着他吃好的得上天。”
張勇遠年紀不小耳力卻十分好:“這位少俠剛才說什麼?”
靈均面色淡然,淺淺一笑:“我說張大人府裡布局頗有品味,想必吃食也是十分可口的。”
“少俠謬贊了,老夫未從官之前學承梓人,對風格布局略懂一二。”張勇遠回憶起自己年少時的那一段求學經曆,仿佛還曆曆在目,不免感慨:“少俠可别看這家宅幾畝地,格局與風水卻是缺一不可,就拿這垂花門來說……”
靈均不過是随口胡謅一句誰知道張勇遠卻越說越來勁,不知不覺的就與靈均并排而行,喋喋不休的與靈均介紹起了自己的家宅布局。靈均正聽的雲裡霧裡,恍然間一擡頭便見計晖不知何時遠遠的走到了最前邊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好家夥,合着就他一個人在接受來自張勇遠念經的摧殘?這可不行。靈均壞壞一笑,打斷了張勇遠的喋喋不休:“張大人有所不知,晚輩對房屋建造布局隻知表皮尚能欣賞,卻不懂其精華。喏,你看南中将軍,将軍文武皆為上乘,尤其精通建造之術,上京的禧迎賓客知道嗎,那就是她設計的。”
也不知是不是年紀到了,年輕時還隻是當個謀取生計的活兒如今卻變成了愛好,張勇遠看着那抹挺拔清瘦的背影眼睛一亮:“當真?”
禧迎賓客的美名享譽整個泰平,張勇遠進京時有幸去吃過幾次飯,且先不說它的經營手段十分特殊,光是其四面通透屹立在大街中心的五層高樓便已是泰平所有酒樓都望塵莫及的存在。也正是從前那幾次的機緣之下讓他對禧樓充滿了敬畏與向往,但凡入京必去禧樓遊玩一番。
靈均淺淺一笑:“晚輩從不騙人。”不過那禧樓的圖紙卻實是源于計晖的靈感,建造施工則是靈均和計家軍一起完成的。
看着張勇遠屁颠屁颠的跑到了計晖的身邊,靈均甚是輕松的呼了一口氣。将軍且忍忍吧,這可都是為了公務犧牲,泰平百姓會為你祈禱的。
飯桌上盡管再意猶未盡可張勇遠也不敢唐突了計晖,他收住了無關緊要的話頭,笑着為計晖斟酒:“南中将軍遠道而來實屬辛苦,下官敬您一杯。”說罷,将自己的酒杯舉起。
計晖擡手制止:“本官不飲酒,張大人自便。”
靈均眉一挑,白駒不在這活得他幹:“我家将軍這幾日身體不适,張大人若不嫌棄的話晚輩替将軍喝一杯。”說罷舉起酒杯示意後先行自行飲下。
張勇遠先是一愣,後很快又想起計晖終歸是女子,是女子就有那麼幾日身子不适,都怪他一時大意沒想到這茬,好在靈均給了他一個台階下,張勇遠充滿感激的看着他:“靈均少俠豪爽,這杯老夫也幹了。”說罷仰頭将杯中酒盡數灌入了嘴中。
靈均從張勇遠的行為舉止中大概猜出他應該是想歪了,心中不覺好笑,無他原因,計晖本就從不飲酒。
“張大人海量。”靈均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杯敬大人。”
張勇遠眉開眼笑:“好好好,這杯我也幹了。”
又接着幾杯酒下肚兩人越喝越熟,說話時也沒了客套詞,張勇遠甚至伸出手夾了一筷子東坡肉要放到計晖的碗裡去,後者反應極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自己的碗挪到了旁邊:“張大人喝多了?”
“瞧我。”張勇遠喝的老臉通紅,表情有些微熏:“下官是看将軍吃的太素了,您這麼瘦應該多吃點,春兒,給南中将軍布菜。”
那叫春兒的丫鬟立刻上前欲為計晖布菜。
計晖擡手制止:“不必,本官飽了。”
“張大人酒量可真好,晚輩佩服。”酒過三巡也該回到正題了,靈均用絲絹擦了擦嘴角,笑吟吟道:“張大人,如今長京城疫病傳染嚴重,街上空無一人,這城中的百姓都在何處?”
他這一問張勇遠頓時醒了一大半,猶豫半晌後道:“這……聖上有令不得外出,他們當然都在家裡呆着。”
靈均又道:“張大人八百裡加急遞上折子,書長京城死傷嚴重近半數人殒命,将軍便是奉聖上之命為長京城收屍而來,敢問張大人這城中感染了疫病的屍體在何處?”
“這、這、這……”張勇遠一連這了好幾下,最後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看着計晖道:“南中将軍實不相瞞,這疫病極其刁鑽古怪一旦染上無可治之法,且傳染速度十分之快,城中百姓傷亡慘重,若是不及時處理屍體便會引得無辜百姓受牽連做無謂的犧牲,上京城距此路途遙遠情勢所逼下官沒有時間等皇上回信,無法便擅自将那些人都處理掉了。”
計晖問:“如何處理?”
張勇遠咬了咬牙:“焚毀。”
靈均問:“瘟疫期間焚毀屍體乃正确之舉,張大人何故如此難言?”
“這……”張勇遠又遲疑了起來,他先是看了看靈均,又看了看計晖,唉聲歎氣道:“下官不敢有所隐瞞,那些屍體中或有還未斷氣者又無藥可醫,為避免傳染旁人徒增事端隻能跟着屍體一起焚毀……”
這話裡的意思也就是說得了疫病,但并未死亡的人也會跟着死了的人一起被火燒死,這裡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越是細想越是讓人遍體生寒。
“荒唐。”計晖怒拍桌子,盯着張勇遠道:“無藥可醫,便是将他們關在一起每日送上吃食也好過你将人活活燒死。”
“将軍息怒!”張勇遠吓得撲通一聲跪下了,歪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顫顫巍巍道:“将軍有所不知,這疫病傳染極快,太守衙裡都死了好些士兵,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實在是無暇顧及啊!若是不及時控制住隻怕鬧出暴動!”
計晖冷哼:“你所謂的人手少就是士兵不問緣由當街搶奪小孩,調戲婦女嗎?”
張勇遠仰着臉一頭霧水:“将軍何出此言啊?”
“張大人,是這樣的。”靈均将他們入城後發生的事一字不差的複述給了張勇遠,最後道:“張大人這手段實在過于殺伐果決,百姓叫苦不疊啊。”
“下官冤枉啊,下官也不知道竟然在下官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将軍,下官一定将此事追查到底給将軍一個說法!”
計晖沒有接他的話,隻是問:“感染疫病者可還有活着的?”
“……有,每日子時一刻是焚毀的時間,今日的屍體還未焚毀。”
靈均道:“将軍,還有半個時辰。”
計晖一把拽住張勇遠的胳膊::“起來,帶我們去。”
張勇遠吓得渾身無力,整個人被計晖拎小雞一樣抓在手中:哆嗦着唇道“去、去、去、去哪裡啊?”
計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焚毀之地。”
張勇遠聽完隻覺得眼前一黑,恨不得就此昏迷過去。焚毀之地可都是被傳染了疫病的患者,有好些負責焚屍的士兵都感染了,若不是一些膽大貪财的主這活都沒人肯幹,他們就這樣去不是自投死路嗎?
可任他百般不願,萬般拒絕,都拗不過計晖的天生神力,隻一隻手就将他丢到了闆車之上,前面一匹馬拉着。
靈均道:“大人,您可坐穩了,晚輩的馬術可是有些險峻的。”語畢,一揚鞭子,黑馬在夜色中如箭一般射出,闆車上的張勇遠哪裡受過此等苦,往常他出門都要坐墊了厚褥子的馬車,還得車夫行駛的穩穩當當不得有一絲的抖動,可此時他狼狽的趴在闆車上,雙手緊緊拽着兩邊的木闆,稍微一個不留神就可能被甩出去。
身下的闆子又硬又冷,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提醒着他馬速飛快。這要怪誰呢,怪就怪今日他的馬車正巧被送去養護了,府中隻有這麼一副闆車可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