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床時夏侯淳還有些混混沌沌的不在狀态,可可見她神色異常心中雖然有許多疑問,可卻也了解夏侯淳的性子她不願說的事問了也沒用,索性也沒有拿事情煩她。見她刷牙時對着臉盆吐水忙又給她重新打了一盆水,見她吃早飯時捏着筷子遲遲不動筷,索性拿勺子喂到她嘴裡。
一直到快出門了,可可再也忍不住了。
“小姐!”
“啊?”夏侯淳木讷的轉頭看着可可。
“您不換衣服了嗎?就穿這身中衣去皇家道場嗎?您确定嗎?”
可可的三連問總算把夏侯淳的神智拉回了一點,她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拍腦門:“糟糕。”
“……”可可歎了一口生活不易的氣:“小姐,不管發生了什麼您一定要振作啊。”
可可本以為夏侯淳已經回歸正常了,不料下一句話又将她打回原形。
“昨日我沒買新衣,今日穿什麼呢?”
“……”可可怒了,拿出昨日從花霓裳帶來的新衣道:“虧我連夜給您洗好烘幹了,您全忘了是吧?就您這個狀态若是今日王氏作妖您還如何應對啊?我這條賤命死不足惜,難道您自己也不惜命嗎?”
惜命?夏侯淳猛地一個激靈,對啊,她是得上天垂憐重活一世的人,上一世慘死的那一幕還如在眼前,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這一世打個勝仗,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以為活了兩世她的心裡承受能力已經超乎所有,那她現在這樣算什麼呢?渾渾噩噩的等别人來為她悲慘的身世,冤死的娘親,垂憐她嗎?
夏侯淳愣怔在原地,院子裡那顆被燒毀的桃樹上站着兩隻麻雀正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聊些什麼,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麻雀,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麻雀的腦袋雖小卻十分精明,見了夏侯淳朝它們走來翅膀一展,撲哧一聲雙雙飛走了,還不忘留下喳喳聲像是在嘲笑夏侯淳的自不量力似的。
自那場大火以後這棵桃樹的樹幹便一直萎靡着,遲遲不見生芽。夏侯淳原以為這棵桃樹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甚至一度起了挖掉它再重新重一顆的心思。她蹲下身看着那兩隻麻雀站過的地方,從那幹枯黑灰的樹幹縫隙處,一個小小的,隐秘的角落裡,有一點嫩綠色的身影正在悄悄往外伸展自己。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這棵桃樹正朝着新生努力,盡管沒有人看到,盡管這一點綠色若不是蹲下來仔細去看,是完全意識不到的存在。
可,它在努力,它沒有放棄。
“小姐……”可可走到夏侯淳身邊蹲下,見她盯着一顆燒毀了的桃樹發呆,心中警鈴大作,一拍腦門猛地提高聲音道:“天呐,您不會是傻掉了吧?難道傳言中您出生時被夾壞了腦子這事兒是真的?昨天一受刺激所以犯病了?”
夏侯淳神魂歸位時就聽到了來自身邊人的如此評價。
“可可,你還能再邪性一點嗎?”
被點到名的可可幹笑了一聲:“您又好了?”
夏侯淳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别貧了。昨日我回來時毋辛不是送了一套衣服給我嗎,趕緊換上吧。”
春狩,顧名思義便是在春日裡進入皇家道場比賽狩獵。一般參賽的都是皇親貴族及朝中各大臣的子女,此舉一是為了考驗他們在國子監所學是否有所成,二是純屬給大人們添個樂趣。
此次春狩陣仗極大,宮裡那些妃子都趕了這個熱鬧,光是宮内就有好幾個馬車。再加上朝中各大臣及其家眷,洋洋灑灑的隊伍竟然占滿了一條街。随行的護衛更是皇上身邊的禦林軍開道,與計家的計家軍不同,禦林軍直屬于皇上,并且隻聽從皇上調令。能進禦林軍者都是武功不凡之輩,而當初給李妍介紹的江介,幾年後便會成為禦林軍的首領,毋帝最信任的心腹。
“可可,等會到了道場你就别進去了。這次狩獵要在道場住一晚,你先去帳篷裡休整休整。”
“我放心不下您,小姐,我心裡總有不好的預感,王氏絕對不會放過這次的機會的,她若是敢在皇上面前作妖定然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小姐,您讓我跟着您一起去吧!”上一次在雞鳴寺已經讓她萬分慚愧,這一次說什麼她都不能再做旁觀者了。
“你除了一身蠻力還會什麼?”夏侯淳沒有直接拒絕可可,而是将現下的狀況給她一一分析清楚:“今日過去隻是看看風景熟悉環境,真正的狩獵是在明日。王氏就算動手也會選在明日。況且,若是她真動手,你在我身邊能做什麼?替我擋上一箭嗎?你放心吧,有寮王在我不會有事的,你在身邊我反而會分心。”
“可是……”可可知道自己在大事上幫不到夏侯淳什麼,可正因為如此她才更想要努力去證明,但事實就是像夏侯淳說的那樣,多一個她隻會給夏侯淳拖後腿。
“放心吧,你呆在帳篷裡我反而安心,那裡有禦林軍時刻巡邏,王氏的手伸不到那裡去。況且眼下什麼事情都還沒發生,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們就開心點,可好?”
可可耷拉着腦袋,悶悶的嗯了一聲。
上京城的道場占地十分廣闊,除了有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密林外,在密林的深處還屹立着三座連綿的大山,傳說最高的山峰有上百丈高,至今無人越過那道山峰。
此次春狩為期兩日,今日隻是欣賞風景為主,而正式的比賽是在明日。比賽規則是在道場内用憑借自己的力量獵獲野物最多者得勝。狩獵凡參與者皆有獎,前三甲一甲彩頭哈爾捷金馬一匹,二甲金玉寶瓶一件,三甲玲珑玉佩一對。其餘則是賞些金銀财寶。
狩獵本身并沒有危險,可夏侯淳上次在國子監吃過夏侯蝶的虧,夏侯蝶箭術雖不如何,可射自己還是有一套的,若是她趁着狩獵又故技重施,有彩頭就有風險,亂矢無眼屆時就算皇上也問罪不得。
駐紮的帳篷在他們到之前早已搭好。一行人在各自的帳篷裡休整片刻後皇上傳令讓他們去道場上集合,走時夏侯淳将可可留在了帳篷裡。
道場中間臨時搭了一座高台,那石台越有一仗高,四方大小,上面放置了矮桌和軟榻。供毋帝及皇後,皇貴妃皇上,皇後和皇貴妃休息。而其餘的娘娘們則是在台下擺了幾桌。毋帝起身走到高台扶手處,笑望着跪在底下的臣民:“山花景盛,過去一年愛卿同朕共操國之大事甚是勞心,今日趁着如此好時節定要玩個盡興才是,都起來吧。”
衆人皆是磕頭朝拜:“謝吾皇萬歲千秋,庇蔭泰平子民。”
毋帝雙手撐着石欄,望着小輩聚集的那片人流:“朕老了,這泰平往後還得靠那些出色的後生,難得今日有空閑,也讓朕見識見識國子監的成果。今日賽箭,出色者朕重重有賞。”
話音剛落,禦林軍已經井然有序的将靶子擺好,弓箭也已配備齊全。先打頭陣的是宮裡的一衆皇子公主。夏侯淳抽到了最後一隊。
賽場上以太子為首,各皇子站成一排。五皇子毋辛排在第四位,最後是七皇子毋清源。夏侯淳站的位置正巧能看清他們的站位。
負責吹哨的侍衛舉起紅旗示意,一聲哨響,弓箭被齊齊舉至胸前,不多時,六隻箭破風射出,眼前隻見刷的閃過一道黑影。
負責查看的侍衛跑上前将六個靶子的情況一一記錄好後呈了上去,宣讀的太監聲音尖銳響亮:“太子白環,三皇子紅環,四皇子脫靶,五皇子黃環,六皇子黃環,七皇子脫靶。”
人群一陣嘩然,射箭靶子從高到低依次是紅黃藍青白,其以紅環為最高分,白環則是最低。脫靶麼,那就是不入流了。有些大臣站了隊的大臣見自己扶持的皇子成績斐然,與有榮焉,向着自己不同陣隊的同僚仰起頭挑釁。
毋清源年紀小,他雖沒有勝負心,卻也知道自己在一衆大臣中丢臉出醜,一個轉頭正巧碰上了夏侯淳的視線,小臉一紅,上前仰視着石台上毋帝大聲道:“父皇,今日是兒臣身體不适,這弓箭又太多笨重,所以才失了手的。”
毋清清見自己的弟弟丢人就算了,竟然還給自己找借口,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正要上前将他拎走,毋帝倒是不氣:“你年紀尚小,比不上你那些哥哥是常理之中,往後可要勤加練習才是。”
毋清源一聽瞬間将方才的不開心抛之腦後:“父皇叮囑兒臣謹記在心。”
毋清源不大聲嚷嚷還好,他一嚷嚷衆人又将實現轉到了他的身上。偏偏他文不能,武不就,在一衆皇子中除了有母族依仗外,一無是處,可自前吏部尚書錢忠義死後,他的母族也漸漸沒落了,原先跟着他的那些人也都慢慢的有意疏遠他。如今他在朝中本就勢弱步艱,今日這一出可謂是讓他丢盡了臉。
容妃見四皇子當衆受辱卻又無能為力,心中又恨又急,隻能死死攪着手中的帕子。
夏侯淳看了一會覺得無趣,悄悄的退到了人群的末尾。她正欲離開找個庇蔭之處休息,衣角便被一雙小手給拽住了。
“七皇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跑着來的,毋清源小臉通紅,一個年過去了他似乎又長胖了些:“淳姐姐,你可是已經許久沒去找我玩了。”
“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夏侯淳摸了摸毋清源的頭,總覺得他好像不僅吃胖了,還變矮了,不過他向來臉皮薄,心裡雖覺得奇怪倒也沒明着說出來打擊他。“前些日子疫病嚴重,你可還好?”
毋清源有些激動的握着拳頭道:“我當然沒事,淳姐姐,我聽說這次是你研制出了控制疫病的解藥,你好厲害呀,芳菲殿的宮女太監都把你當做仙神了!”
“仙神是會飛的,我跑起來都費勁。那方子可不是我研制出來的。”
毋清源頓時充滿了好奇:“那是誰研制出來的啊?”
“不是誰。”夏侯淳蹲下身正好與毋清源身高齊平:“這種事情靠的是大家的力量,光我一個人是做不好的,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故事聽過嗎?”
毋清源搖了搖頭。
“從前有一個農夫,他有三個兒子,每個兒子都各有本事,誰都瞧不上誰,有天農夫病重,臨走前他最擔心的就是三個兒子之間的兄弟情,于是将他們叫到了病床前,拿出了一根筷子,随後輕輕一折,那根筷子便輕易地就給折斷了。”
毋清源越聽越覺得新奇,追問道:“然後呢然後呢?”
“那三個兒子跟你一樣,就問農夫:然後呢?隻見農夫又拿出了一把筷子遞給了老大讓他折斷,可老大用盡了力氣都折不斷,農夫又将筷子遞給了老二,老二也折不斷,最後輪到了老三,老三拿着筷子看了許久,最後一拍腦門說……”
夏侯淳故作玄虛的一個停頓,毋清源急地眼睛都瞪大了:“說什麼?”
“爹,你把筷子折了等下怎麼吃飯?”
“……”
毋清源那雙原本滿是期待的大眼睛頓時變得呆愣,揚起的嘴角也漸漸被壓平,他好像快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見他一臉無語的表情,夏侯淳覺得有趣極了,忍不住捧着毋清源胖胖的臉蛋使勁揉了揉。
毋翀走過來時措不及防将這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給聽了個完整,原常揚着的嘴角有些控制不住的往下抽了抽。
“七弟。”毋翀道:“父皇正在尋你。”
見他過來夏侯淳站起身收起了臉上的笑意:“三皇子殿下。”
“三哥。”毋清源向來與兄長們走的親近,見了毋翀忙跑到了他身邊:“父皇找我幹什麼?”
“父皇說你方才表現的好,要給你賞賜。”
毋清源眼睛一亮:“真的?”
“三哥何時騙過你?”
毋清源一聽,高興地和夏侯淳揮手道别,跑去找毋帝了。
見人走了,毋翀才沒忍住笑着一臉無奈道:“你怎麼連個孩子都要戲弄?”
“你可别亂說,我是在教七皇子做人最淺顯的道理。”
毋翀明知顧問道:“哦?那你說說,你剛才講的那個故事有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