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槐幾乎微不可聞的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心中暗罵夏侯淳有眼無珠沒事找事,故意看自己笑話。
計晖對葉槐在這裡一事倒不驚訝,既然她将人交給了白駒,如何安排自不會再過多參與,就算明知葉槐的身世,也絲毫沒有給他優待的意思。
夏侯淳問完才反應過來什麼,驚訝道:“你在這兒當夥計?”
礙于計晖在她旁邊,葉槐面子上更挂不住了,低聲吼道:“隻是暫時的!”
“挺好的。”夏侯淳點點頭,絲毫沒有因為他的态度惡劣而生氣:“這裡不愁吃喝,跟着白駒哥哥也能學點東西。”
葉槐冷哼一聲,不屑道:“他整日裡尋花問柳,有什麼可學的?”
白駒性子灑脫,最愛與人喝酒攀交情。每日裡早出晚歸的,偶爾喝的酩酊大醉,連人都識不清。
夏侯淳自然不知這些,她能見到白駒的時候多數是計晖有事與他相商,斷不能喝酒誤事的。
進入禧樓直上第五層,最裡間是專門為計晖談事而備的,旁人進不得。
不想白駒竟早早在裡面等着了。與之一起的還有靈均。想來計晖與他們早有約定,就算夏侯淳不說要來,計晖也是打算獨自前來的。思及此,不知怎的,夏侯淳心中有些微微的不舒服。
這人,竟然還會瞞着自己做事。
可轉念一想,她又憑何要求計晖事事向自己報備呢?自己尚且身懷秘密未向她透露過,聰明如計晖,早在太子殺人一事時自己便露出諸多馬腳,可計晖也從未向自己追問。相較之下,夏侯淳心中竟生出一股羞恥感。
理智告訴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私念又讓她無法接受計晖對自己有所保留。與其是說氣計晖有所隐瞞,倒不如說是氣自己太過計較。
見到門外的幾人,白駒明顯心情不錯:“大小姐,快進來坐我這邊。”
夏侯淳被白駒強拉着坐在了他旁邊。
葉槐心中本就對白駒有意見,這些日子以來白駒的浪蕩行徑更是讓他瞧不上眼,此刻見他對夏侯淳拉拉扯扯,哼聲道:“沒羞沒躁。”
白駒耳尖,當即回怼道:“沒大沒小!”
兩人本就不合,你一句我一句瞬間引起了舌戰,前仇加舊怨,葉槐和白駒吵得面紅耳赤,誰也不服誰。
兩個幼稚鬼吵得靈均眼皮子都翻累了,一心隻想快點談完正是離這兩個活寶遠一些。
夏侯淳一心在與自己做心理鬥争,全然沒注意到白駒和葉槐的争吵。
突然,夏侯淳的面前遞過來一隻白瓷玉碟,隻見裡面整齊的碼好了各式菜肴。
剝了殼的蝦仁,剔去骨頭的翅肉,最是脆嫩的菜尖。一桌的菜式都濃縮在了眼前這個不大的碟中。整整齊齊的碼了三層。
真不愧是花霓裳的設計者,一碟菜,就将工匠功底展露無遺。
見夏侯淳面帶疑惑的看過來,計晖淡笑着解釋:“方才我見你在想事情,便幫你布好了菜,趁熱吃。”
計晖對人慣常是幅冷臉,隻怕不能拒人于千裡。可若溫柔起來,卻讓人難以招架。不知是不是被溫柔的表象迷失了心智,夏侯淳竟然鬼使神差的問:“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麼嗎?”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如此小肚雞腸的自己,若是計晖嫌棄了怎麼辦?
計晖一愣,随後坦誠的搖了搖頭:“不知。”與其說不知道,倒不如說她是不願去猜測夏侯淳的想法。初相識時她已經猜測她太多,自從互通心意後,她對她隻有信任,再無猜測。“你若想說便會告訴我的。”
夏侯淳噗嗤一聲笑了:“外界對南中将軍的評價神乎其神,可在我看來,不過是個笨笨的凡女子罷了。”
被人說笨計晖非但不生氣,反倒好奇的追問:“為何?”
“不告訴你。”夏侯淳故作神秘的挑挑眉,轉而拿起筷子吃起了玉蝶裡的菜肴。
席間,白駒和葉槐還在争吵,甚至上升到了動手動腳,靈均實在被擾的失了理智,‘蹭’的從座位上彈起,一手抓着白駒,一手抓着葉槐,怒道:“你們兩個再鬧就滾出去!”
“憑什麼!”想來葉槐還是有幾分懼怕靈均的,雖然心中依舊不服氣,可也沒再吵鬧,壓低了聲音不甘道:“明明是他先招惹我的。”
白駒不幹了,抓着靈均的手騰一隻指着葉槐氣憤道:“來來來你說清楚,剛才是誰先說我沒羞沒躁的?”
葉槐絲毫不落下風,怒怼道:“我說的事實,再說了,你要是行為檢點幹嘛怕我說?”
白駒向來大大咧咧,别說他對夏侯淳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了,就是他真有那個意思也沒那個膽量表現出來。他被氣笑了:“嘿,你個臭小子,你忘了現在是誰供你吃給你喝了?”
這句話像是點中了葉槐的死穴。
“我有手有腳誰讓你供着了!”葉槐奮力掙脫了靈均的束縛,連日來的委屈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紅着眼眶倔強道:“是你們說要帶我來的,也是你們答應讓我進計家軍的,現在說話不算話把我丢在這裡還嫌我白吃白喝,你們就是群騙子!”
這個你們指的是誰不言而喻,當初誰答應讓他進計家軍的?
沒錯,是計晖。
白駒啞口無言,他砸吧砸吧嘴,話已至此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繼續背鍋了。于是将不懷好意的目光投向了坐在那裡一直看戲的計晖。
包廂内安靜的落針可聞,計晖顯然沒興趣參與這場唇槍舌戰,自顧自的飲茶。
夏侯淳放下筷子,視線在葉槐身上上下打量,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稍久後才歎道:“月餘未見,你倒是長高了不少,身上也有些肉了。”
安陽縣剛見面時,葉槐比她還要矮上一些,如今站在靈均身側倒是一點也不顯矮。那時的葉槐瘦如猴,走在路上像是一陣大風便能将他刮跑似得,再配上他那張略顯柔美的臉,任誰看了都隻以為他是個姑娘家。如今再看,哪裡還有從前的半分影子,‘假姑娘’徹底蛻變成了真小子,強壯的身闆,面部飽滿的恰到好處,深邃的五官更顯立體。再套上幹淨的長衫,一舉一動間無不彰顯着他是個翩翩少年郎!
白駒和葉槐隔三差五的要碰面,因此倒是感受不到葉槐身上明顯的變化。可他聽夏侯淳這麼說哪裡肯放過這個告狀的機會?立即鬼哭狼嚎道:“大小姐你可得給我評評理,這臭小子在我這裡抱怨的話那麼多,可飯卻一粒都沒少吃。頓頓雞鴨魚肉,廚房進的比我禧樓廚子都勤快些,現在嫌棄禧樓廟小容不下他了,我虧不虧啊!”
夏侯淳還沒開口,一旁的計晖終于出了聲:“靈均,明日帶他去計家軍駐守軍隊,登記入冊一切按照軍法來。”她看着葉槐,神色嚴肅:“從明日起,你便是計家軍中一員,言行當以軍律為戒,若有不當軍法處置,絕無優待。”
聽計晖這麼說,葉槐絲毫沒有害怕,反倒情緒高漲蠢蠢欲動,興奮地雙眼放光:“真的嗎?明天我就可以去計家軍了嗎?你可要說話算話!”
計晖颔首:“當真。”
“太好了,太好了!”葉槐已經被這個好消息沖昏了神智,旁人避之不及的計家軍卻是他日思夜想的歸處,天知道他想進計家軍已經想了多久:“我、我現在就去準備東西!”說着便将剛才和白駒鬧得不愉快全然抛在腦後,興沖沖打開門奔出去了。
白駒撇撇嘴,看着計晖不滿道:“将軍,這小子究竟是哪裡好啊?竟然讓你這樣費盡心思的照顧培養,當初我可沒這個優待。”
靈均大概猜到一些蛛絲馬迹,但并未表露出來。
之前葉槐身子骨瘦弱,若是那時将他丢到軍營,他肯定經受不住殘酷的訓練,可若是給他開特權也對軍心不利,再則,葉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軍營的吃穿遠遠滿足不了這麼個蓄勢待漲的少年,而禧樓無疑是個最好的去處。
葉槐年紀小尚想不到這裡去,隻以為計晖将他騙來上京城讓他在禧樓做免費的苦力,今日争吵之下才放口放他加入計家軍。可夏侯淳是活過一世的人,怎麼會想不到呢。
坦白講,對這個血緣上的弟弟,夏侯淳并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感。上一世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尚有親人在這世上,她像條孤魂野鬼,渾渾噩噩的活着,那時她唯一的慰藉便是茯苓,兩人不是姐妹,卻勝似姐妹,已經超越了血緣親情。這一世知曉葉無塵是她舅舅時,夏侯淳尚能有些感觸,畢竟他們之間有着和親路上的那一面之緣,每當想起此事,孤苦的上一世便有了一些溫度。
可葉槐,在上一世夏侯淳的世界裡是查無此人的存在,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更遑論去接受這種事。
可事實擺在這裡,她不接受,或者說她難以接受,都無法更改這個事實。
對這個弟弟,夏侯淳是茫然的,她不知道該以什麼方式去對他,傾其所有細緻入微的照顧他?這不是夏侯淳的性格。
計晖卻用自己的方式,為葉槐規劃好了一切。
夏侯淳心裡清楚,計晖這麼做不是因為看中葉槐是個身骨奇佳的練武奇才,不過是因為他是她弟弟,所以才會費心思去為他謀劃。
她什麼都沒說,卻已經用行動竭盡所能的為自己分擔。
這一刻夏侯淳徹底釋懷了,計晖不就是這樣的人麼,默默地做着一切,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都不是個語言大過行動的人。
和親路上的那個擁抱,已經勝過了千言萬語溫暖着她後來的所有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