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順利一案其實并不難,隻是查起來有些複雜,并且所牽涉到的人也衆多,若是往深處調查,必定會被暗處的人出手阻撓,因此明目張膽的查斷是不行的,要想查清真相,唯有暗地裡查。
計晖早就想到這點,幾日前就讓靈均和白駒着手将郝順利的人際關系摸排了一遍。這一查,還真的查出了一些隐情來。
靈均道:“将軍,根據我查到的消息,郝順利此人絕無貪墨的可能,他的人際關系簡單,與同僚間無什走動,經手的賬目也都對的上,偶有缺少也都是些細末,不可能貪出一箱金條如此之多。”
白駒接着問道:“會不會是因為吏部尚書之位?”
靈均點點頭,顯然也很認同白駒的看法:“我看他出事,誰是獲利者誰就最有嫌疑。”他頓了頓,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吏部左侍郎呂連根也在此次吏部尚書候補的名單内。”
“他?”白駒明顯持不同意見:“他也不過是個侍郎,若要誣陷郝順利必是需要用手段打通各個關節,若是在其他地方還好說,可在這皇城地界内,随便一戶大家就不是他能招架得了的,他不可能隻手遮天。”
兩人對視一眼,顯然都知道這其中必有更權貴之人的參與,可這人是誰,實在難以評斷。
若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在這風起雲湧的上京城内,率士之濱便多如牛毛。前任吏部尚書錢忠義之死,太子落馬一事尚且存疑,現在又多了郝順利的冤案,這是否又會是一人所為?
上一世的夏侯淳并不知道朝堂中儲君之争發生了什麼,她隻知道和親時毋翀已經是太子,一年後毋翀登基,而自己等來的則是萬箭穿心。
重生後她已經将毋翀劃為敵營,為了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無論此事與他有沒有幹系,夏侯淳都不能讓毋翀坐上那個位置。
“幕後黑手是誰馬上不就能知道了。”夏侯淳道:“今日寮王帶我們去刑部看望郝順利,也就表明了我們要查此案的決心,毋清清沒有逃過幕後之人的黑手,我們當然也不可能安然無恙。想必他現在正絞盡腦汁想着怎麼露出馬腳呢。”
白駒對夏侯淳輕描淡寫的談及此事,甚至好像還有些隐隐的期待着,不免奇怪:“大小姐,你就一點都不害怕嗎?”那人連長公主都不懼怕,可想而知行事有多麼大膽狂妄,要想害一個臣子之女更是易如反掌。
夏侯淳笑的狡黠,猶如一隻狡猾的小狐狸:“我有計将軍,該怕的應該是他吧。”
白駒一曬,随即摸了摸鼻尖。還是大小姐聰明,還是大小姐有眼光,背靠大樹好乘涼!
計晖眉眼間是毫不掩飾的笑意。
“關于郝大人的妻子馬氏。”靈均道:“五年前馬氏被其父母賣給了郝順利當丫鬟,但是沒有簽賣身契。馬氏自小在家中便不受寵,時常遭受打罵,所以後來他們成婚時,并未通知邀請老兩口喝喜酒,因此才會在現在讓人抓住把柄被反咬一口。”
這其中的細節他們已經從郝順利的口中得知了,隻是夏侯淳還有一事感覺奇怪:“五年間馬氏父母都沒想過找回女兒,怎麼這時候就想到了呢?”
“年前馬氏的弟弟娶親了。”靈均解釋道:“聽說對方獅子大開口要了很多彩禮,老兩口拿不出隻能找到馬氏,可馬氏曆經喪子之痛後已經沒了心智,早與二老斷了關系,自然給不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夏侯淳覺得有所牽強,可又說不出怪異之處:“所以他們懷恨在心,要反咬郝順利?”
“怪就怪在這裡。”白駒道:“我暗訪郝順利的人際關系時,順便問了馬氏父母的事,可她們都說不曾見過馬氏父母找上門,更不用提兩方發生沖突了,既然如此便說明他們壓根沒有找郝順利商讨銀子的事情,而是直接将郝順利告進了官府。”
馬氏父母這沒有由頭的一舉動不像是讨要銀子無果蓄意報複,倒更像是故意讓郝順利進牢獄。可這樣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若是按照靈均所說,馬氏的弟弟成親需要一大筆銀子,馬氏父母該與郝順利心平氣和坐下商談才對,一言不發的直接上告官府,其中必定有貓膩。
計晖說出了衆人所想:“背後有人将其收買。”而這目的不言而喻,便是要郝順利丢掉烏紗帽。
先是在郝順利頭上按上拐賣少女的罪狀,再用貪墨将其陷害,若不是有毋清清頂着壓力不肯定案,隻怕這時候郝順利已經是屍體一具,黃土一杯。
也難怪幕後之人一心要毋清清的命了,身為泰平的長公主,若是她質疑的案子,别說是兩條罪狀,就是十條二十條,也斷沒人敢做主定案。
“還有一事我想不明白。”夏侯淳道:“若隻是為了吏部尚書這一職位,在郝順利身上背負了這兩樁案子時他就已經達到目的了,郝順利根本不可能再有機會晉升吏部尚書,那為何對方一定要置郝順利于死地?甚至不惜加害毋清清也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大小姐,這你就天真了吧。”白駒像個曆經世事的老者一般,伸出長臂正欲搭在夏侯淳的肩上,卻被計晖一掌給打開了,白駒也不惱,白了她一眼後自顧自将椅子拉近了夏侯淳:“在戰場上這就叫做以絕後患,甭管你的敵人有多麼多麼可憐,都絕不能心慈手軟,否則吃虧的就是自己。諾,舉一個現成的例子,你别看将軍長着一副聰明的樣子,她可在這上面栽過跟頭。”
說起那段往事,白駒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滔滔不絕:“那次是出征大疆,敵方一隊軍營的頭頭被将軍生擒,那人也是個能屈能伸的,堂堂男子漢見情勢不好立馬舉旗投降,哭的涕泗橫流嘴裡不斷念叨自己家中還有孤兒寡母,請求将軍饒他一命,将軍那時也不過是個比你大一點兒的女娃娃,自然就心軟了,結果沒想到哇,那人竟然趁将軍松懈之際使陰招,用塗了劇毒的斷箭刺傷了将軍。”說到這,白駒突然雙眼放光,臉上顯而易見的挂着志得意滿的傲嬌:“生死存亡之際,得虧那時我專研毒物有了一些進展,軍醫都束手無策的毒被我給解了,要不是我将軍可活不到現在。”
白駒等了好一會也沒等到臆想中夏侯淳滿臉崇拜的誇贊,眨巴眨巴眼看着她讨賞似的道:“大小姐,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夏侯淳沉默許久,才不緊不慢的問了一句:“那人最後如何了?”
白駒持續蒙圈了好一會,才幹巴巴的問了一句:“大小姐,你說的那人是誰?”
“刺傷計晖的人。”
白駒很是冷靜:“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想他白駒模樣俊俏,才華橫溢,風度翩翩,怎麼大小姐就是不為所動?!
夏侯淳反倒對這個很是好奇,柳眉一挑:“如何死的?”
話題方向已經脫離了白駒心中的期望,他瞬間沒了興趣,有氣無力道:“他得手後跟個瘋子似得自言自語,還以為自己的奸計得逞了,高高興興的又給自己來了一下,我當然不可能救他,他可不就死了麼。”
夏侯淳溫溫柔柔的笑:“你應該救他的。”
白駒撇了撇嘴,果然夏侯淳生活在深閨大院裡不知人心險惡,他覺得有必要讓這個深閨小姐認清楚這個殘酷的世态:“大小姐,你還是心太善了,你知道嗎你這樣的人最容易吃……”虧字還壓在舌尖尚未出口。
但見夏侯淳朱唇輕啟,姣好的面容說出的話卻如淬了毒利器。
“然後當着他的面救活計晖,再讓他死。”
本來人家死都死了,死之前自以為毒計得逞,心滿意足的死了,夏侯淳卻偏要将人救活,讓他親眼看着自己的計謀失敗了,再讓他含恨死去,這世上最歹毒的手法莫過于此,果然老話說最毒婦人心,誠不欺我也。
白駒:“……”前面的話當我沒說。
靈均也被夏侯淳一番言論給驚到了,他們這些看淡生死之人向來講究個痛快,雖然戰場上不乏以折磨敵軍為樂,助長己方士氣的将帥,但計家軍,或者說計晖從未有過此舉,因此他們從未想過,更不屑于這樣做。
夏侯淳當然不是那種以折磨人心智為樂的變态之徒,可聽到計晖被敵軍這樣陰了一把,她心中是怎麼都不能做到平靜的,要是她在場,定要叫那人痛不欲生才行。
馬家村。
馬家村位于上京城偏南處,距離城中有一段距離。五月初的早晨涼風習習,這正是個适合播種的好時節,貪早的村民家,煙囪裡已經升起了濃濃的白煙。馬大膽的家當然也不例外。
馬大膽是郝順利的老丈人,其長女馬蘭正是郝順利的續弦馬氏。
自從郝順利惹上牢獄官司,馬氏便被重新接到了馬家村的馬大膽家。馬大膽的兒子小馬才成婚不久,新房還在上梁,沒有新房如此一來一家子便都擠在了馬大膽三開間的老屋裡,這樣一來新媳婦不樂意了,尤其是馬蘭還是個腦子不正常的,深夜裡總聽見她嗚嗚的哭聲,聲音又細又輕,可在夜深人間卻足夠滲人。
為此小馬沒少跟馬大膽鬧,他實在搞不懂馬大膽為什麼要把一個已經離家五六年的瘋姐姐在他成親後還接回了家中,這不是純純的耗子給貓捋胡子——沒事找事嗎!
這日清早,小馬和新媳婦還窩在床上做好事,就聽見門外唧唧喳喳的聲音吵個不停,新媳婦當即拉了個臉轉身背對着他,小馬一看就知道媳婦不高興了,當即眉頭一皺,大手一掀被子氣勢洶洶的跑到門外準備興師問罪。
一開門,便見馬蘭抱着頭在地上打滾,馬大膽手裡舉着草鞋一下下抽打在馬蘭的身上,馬蘭被打的嗷嗷直叫喚,嘴裡叽裡咕噜的不知道在叨咕點什麼。
見馬蘭被打小馬非但不勸,反倒是沒好氣的對老馬火上澆油:“要我說你早該打死她,養個光吃閑飯的賠錢貨留在家裡幹什麼?還嫌家裡不夠窮嗎?”
不知是打累了還是氣出了,馬大膽停下手穿上了鞋子,馬蘭捂着臉偷偷的去看他,馬大膽見了她這幅死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擡起腳對着馬蘭的肩膀用力踹了下去,直踹的馬蘭摔趴在了地上,吃了滿臉的灰。
馬蘭頓時忍不住委屈的大哭,馬大膽非但不心疼,反而惡狠狠的道:“死丫頭片子,我剛孵出來的雞崽子全讓你給淹死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了!”
今天一大早馬大膽讓馬蘭去放雞喂食,幾日前馬大膽家的小雞仔全都孵出來了,馬蘭失了心智,對新孵出的小雞仔好奇的很,她見小雞仔鑽進稻草堆裡,橙黃的雞毛都變成了土灰色,聯想到自己幹活時弄髒了衣服都會被馬大膽又打又罵,她心中害怕雞崽子跟她一樣被打罵,忙将雞仔放進籃子裡偷偷帶到院子旁邊的一條小水溝裡洗澡,那小雞本就膽子小,再被馬蘭沒輕沒重的摁在水裡洗洗弄弄,洗一隻放一隻,馬蘭完全沒注意到雞崽子不會遊泳,她隻知道小雞崽子不配合,一直用翅膀在水裡撲騰,馬蘭兩隻手哪裡顧得了那麼多,抓住一隻洗好以後就往水裡一放,不一會這些雞崽子就都被淹死了,齊刷刷的飄在水面上,順着流水飄向了村門的河堤中,最後彙聚在圍繞上京城的湖水裡。一窩雞崽子,雞毛都沒剩下一根。
這窩雞崽原本是馬大膽準備留着等新媳婦懷孕生下孫子後給孫子補身體的,現在好了,全都死光了,怎麼能讓馬大膽不生氣!
“我給它們洗澡。”馬蘭哭聲不減,斷斷續續的為自己辯解:“它們好髒,蘭蘭給它們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