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淳字正腔圓很是嚴肅的叫了一句:“師父!”
見她一副緊張的樣子,姬修銘失笑,想不到這收徒弟竟然是如此兒戲的事。想他以前被師父千叮萬囑的灌輸收徒細節他還以為收徒必定是有一番坎坷磨難,早知收徒如此簡單,當年就該早早收徒安了師父的心。
“淳兒乖。”姬修銘摸了摸夏侯淳的頭發,語重心長道:“師父第一課就為你解惑,開針辯人事。”
夏侯淳聽不明白姬修銘話裡的意思,但她心中的直覺告訴她,姬修銘不會傷害自己。
當天夜裡姬修銘讓她坐在床上,而姬修銘則是将針包攤開來,從裡面取出一排銀針:“淳兒,你害怕嗎?”
燭光微黃,銀針在姬修銘手中散發着銀光,一看便知是經過多年細心保養的上品針。
夏侯淳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姬修銘是要給她紮針,她倒是不怕疼,可她從未紮過針,心中難免犯怵,聽姬修銘這麼問,很是老實的回道:“怕……”
“怕也沒有用。”姬修銘有些蒼白的臉露出淡淡的笑:“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該學會面對殘酷的現實了。”
夏侯淳抿了抿唇,她聽不懂姬修銘話裡的更深層含義,但她也沒有因為害怕就想逃避。自從經曆過獅口逃生後,生與死在她的眼裡已經不是兩個極端,她明白了這中間原來還有必須經曆的過程。
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
姬修銘看着害怕的緊閉雙眼的女孩,無奈的搖了搖頭:“别緊張,你師父雖然手廢了,可是治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隻是從神壇掉落,伺候再不能自稱神醫,成了再普通不過的遊醫罷了。
聽了姬修銘的話,夏侯淳果真平靜許多,她悄悄睜開眼睛,姬修銘身着一件雪白的中衣,猶如盛開中的白色荷花,幹淨的沒有一絲灰迹。
夏侯淳覺得姬修銘有點潔癖,他的衣櫃裡有且僅有白色的衣物,他的房内容不得一絲灰塵,所有物品必須按照嚴格的位置擺放,忍受不了一點點的偏差,這些其實私人習慣其實與夏侯淳都沒有什麼幹系,可她最受不了的是姬修銘在叫她針灸這件事上,有近乎癫狂的偏執。
“淳兒,師父說過很多次了,下針必須快狠準,差之毫厘失之千裡,一旦下錯針有可能會造成你承受不起的惡果。”
姬修銘手中拿着戒尺,拉着夏侯淳的中指,狠狠地拍在了她的掌心,痛的夏侯淳忍不住濕了眼眶,卻強忍着沒有哭出聲。
自從認了姬修銘為師父,他便露出了兇殘的真面目,不僅要夏侯淳不分日夜的用發絲翻花繩,更變态的是還不允許發絲斷裂。一旦發絲斷裂就必須重新來過,隻是一天的時間,夏侯淳覺得自己往日多的握不住的頭發已經少了一小把,地上能明顯看見一團團斷掉的黑發。
不僅如此,姬修銘還讓夏侯淳用銀針紮自己,夏侯淳第一次用銀針,下手沒有輕重,一針下去直接飙血,吓得夏侯淳手一抖,那銀針半根都沒入了自己的手臂内。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後,接下來夏侯淳下手時都會猶豫一下,然後才小心翼翼的紮進去,習慣性地害怕讓她學會了閉上眼睛紮針,當然後果就是不僅沒有紮到姬修銘固定的位置,甚至因為夏侯淳下手太輕而沒有紮進去,銀針直接掉在了地上,混在黑色的發團裡。
後來忍着痛多試了幾次後總算不會再出現一開始的錯誤,但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夏侯淳确實你能将銀針紮進去,也能紮準位置,沒有飙血,更沒有落針,但是她把自己紮暈了。
醒來後姬修銘告訴她,就算是同一個穴位,同樣的力度,隻要有一分一毫的偏差,都會起到天差地别的效果。
針灸,是門極其講究自己手勁的醫術。
這日,夏侯淳又因為沒控制好自己的力度,将自己給紮暈了。姬修銘拿出戒尺,在夏侯淳的掌心狠狠地拍了好幾下。
夏侯淳緊緊抿着唇,手心的疼痛沒有讓她流淚,但心裡委屈讓她控制不住為自己辯解:“師父,以前我從未接觸過針灸,難免會出現失誤,你為什麼要對我如此嚴苛?”
女孩眼神堅定,倔強兩個字在她的臉上展露的淋漓盡緻。
夏侯淳本以為姬修銘會生氣,會發怒,會更嚴厲的打她的掌心,可等了許久,卻沒想到姬修銘原本帶着怒意和嚴肅的臉竟然逐漸笑了出來。
夏侯淳以為自己把姬修銘給氣瘋了,連忙心虛又誠懇的認錯:“師父,是淳兒錯了,你别生氣,淳兒會繼續努力不讓你失望的!”
誰知姬修銘隻是傾身給了她一個擁抱。
夏侯淳手裡捏着銀針愣怔在原地,她完全搞不明白姬修銘為何會有如此反常的舉動。不是應該因為她的反駁而再狠狠地打她戒尺嗎?為什麼要突然抱着她,像是很欣慰的樣子?
可夏侯淳不知道,姬修銘收她為徒是有自己私心的。
自從用‘白毫破空’殺了大金後,姬修銘對自己的針灸之術開始産生了不信任。他害怕自己從此以後真的變成一個拿不動針的廢物,他急切需要有個病人讓他證明自己。
而他見夏侯淳第一眼便看出來她的神智與正常這個年紀的姑娘不大相符,通過短暫的相處後,姬修銘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夏侯淳因為長期服用某種降智的藥物,而讓她的神智發育遲緩于常人。但是因為藥量不大,所以沒有讓她徹底變成傻子,但她的行為舉止卻又會給人傻傻呆呆的感覺。
而這些天姬修銘為夏侯淳施針,便是想打通她的血脈重組她的神智,這一招名為‘涅槃重生’,姬修銘沒受傷前就在專研,但苦于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病人,所以姬修銘也不确定能否成功。如今他在夏侯淳身上,看到了希望。
這不僅僅代表夏侯淳往後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擁有喜怒哀樂,更說明姬修銘的雙手還有複原的希望。
“淳兒。”姬修銘看着難掩激動的說:“知道麼,這是我們認識這些天以來,你第一次違抗師父的指令。”
“我?”夏侯淳似懂非懂的指着自己,随後看着姬修銘小心翼翼的問:“師父,你,還好吧?”
“師父沒事!”姬修銘摸了摸夏侯淳的頭發:“師父就是……”
姬修銘正要和夏侯淳解釋原因,餘光就見慕扏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嘴角含着笑眼睛盯着他們的方向。
見姬修銘總算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慕扏沖他伸出手,打了一個響指,沉聲道:“過來。”
姬修銘站在原地沒動,慕扏雙眼微眯,氣氛僵持不下之時,夏侯淳跨出一步擋在了兩人中間,隔絕了他們目光中的暗潮洶湧。
“嗯?”慕扏歪了歪頭,看着她。
夏侯淳對慕扏有發自内心的恐懼,但更多的是讨厭。
慕扏問:“我的王後,你這是在做什麼?”
夏侯淳不說話。
慕扏笑了:“欲拒還迎?”
“夠了。”姬修銘将夏侯淳拉到自己身後,看着慕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當然是想你了啊。”慕扏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這幾日我忙着公務,你也不去找我,那隻能我來找你了。”
姬修銘心中像是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可今時不同往日,從夏侯淳拜他為師起,他就有責任保護好她。為了不讓慕扏這個瘋子遷怒到夏侯淳身上,他隻能盡量放緩語氣:“我很好,多謝關心,請你走吧。”
慕扏卻沒有那麼好打發:“看來留下這位靜娴公主還是有好處的,姬修銘,你變了。”
姬修銘偏過視線不去看他。
“我可以讓她呆在這裡,可是姬修銘,從今以後你可就有弱點了。”慕扏絲毫不介意姬修銘的冷漠,他傾身靠近姬修銘,兩人幾乎臉貼臉:“你想好了嗎?”
走前,姬修銘不忘叮囑夏侯淳:“呆在這裡不要亂跑,我明日就回來。”
夏侯淳拉着姬修銘的手問:“你要去哪裡?”
“别擔心,師父會回來的。”
說完,姬修銘就走了。夏侯淳想留他,可是她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能力,慕扏是大疆的王,此前姬修銘就曾叮囑過她,不要去招惹慕扏,他是一個以殺人為樂的瘋子,瘋子,是不會講道理,也沒有心的東西。
夏侯淳突然懷念起了一個人。
那個護送她來大疆和親的女将軍。她記得,她叫計晖。
如果計晖在這裡就好了,她武功那麼高,一定能打敗慕扏。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姬修銘回來了。
“師父,你怎麼了?”隻見姬修銘一身白衣被鮮血染紅,夏侯淳吓得發出了哭腔:“你,你受傷了……”
“沒事。”姬修銘臉上毫無血色,卻還是露出一抹笑臉來安慰夏侯淳:“你别害怕,别忘了你師父可是個神醫。”
姬修銘身上青青紫紫,臉上也有好些印子,和當初茯苓身上的傷很是相似,夏侯淳半是迷茫半是恐懼:“師父,茯苓從前也這樣受傷了,她不肯告訴我怎麼傷的,你也不肯告訴我怎麼傷的……”說着哭了起來。
姬修銘打聽過夏侯淳挂在嘴邊的茯苓,那是個可憐的丫頭:“淳兒,師父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夏侯淳愣怔的看着他默默流淚,沒說話。
姬修銘道:“茯苓死了。”
“死了……”夏侯淳流着淚重複了一句,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想清楚了很多事情,茯苓的死她并不意外,她的樣子看起來很無助,又很迷茫:“是抓她走的那個男人殺了茯苓嗎?”
“不是殺死。”姬修銘搖了搖頭,盡管真相很殘酷,可是為了讓夏侯淳快點成長,快點變成他心中所希望的樣子,姬修銘還是将殘酷的真相說給了她聽:“是折磨緻死。茯苓為了治好你的病,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被一群人折磨死的。”
自那以後,夏侯淳好像又變回了從前那個沉默呆闆的夏侯淳。唯一不一樣的是,她在針灸上頗具天賦,記憶力也很好,還很下功夫,一天十二個時辰裡,她可以十個時辰隻練習紮針不睡覺。
一年的時間很快,卻也很短。不過是姬修銘種在院子裡的梨花開了又敗。
這一年裡,他親眼見證了夏侯淳的所有變化,親眼看着她從一個神智朦胧的女孩變成滿懷心事的女孩。他知道,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