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陸嗎？

趙叔的随口一提，卻在孟隔雲心頭萦繞了好幾天。聯想到香港電影蓬勃發展的勢頭，在全世界取景，與大陸的聯系合作也愈發緊密，也許真能在正式回歸前打通通道。隻要跟着趙叔的電影制作團隊，拿到一個從業人員證，是不是就能趁此機會回去看看呢？對于這個陌生的世界和時空，她心中實在積攢了太多疑問。

思忖了幾日，越想越覺得此提議可行，越想心頭那份雀躍便越是按捺不住。

可當她真按捺不住，要将這件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分享給周星馳時，他卻先一步哭喪着臉，急匆匆地跑到咖啡店，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他要去美國拍戲了。

當然，此“美國拍戲”隻是字面意思——去美國拍一部香港電影，拍攝地點在美國罷了，并非突然勇闖好萊塢。

但卻是他生平第一次出國，一去就要将近一個月，他無法不一臉焦慮地向孟隔雲報備。

電影圈裡，咖位小的演員本不該挑揀劇本，有戲找上門就該接着。可他實在不願去那麼遠的地方拍戲，離開香港，離開家人，離開孟隔雲。

孟隔雲隻好暫且擱下自己的念頭，轉頭去安慰他。然而，猝不及防地，她竟從他口中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名字。

“等等！你說誰？李連傑？！”

周星馳被她突然拔高的聲調弄得一愣，随即點點頭：“這部電影的主角是他。”

雖說香港演藝圈地方不大卻機遇衆多，各種演員之間有合作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像周星馳、梁朝偉和周潤發這三位日後的影壇巨星，早年也曾在TVB電視劇《北鬥雙雄》中同框出現，不足為奇。

但是……這兩位在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竟有過合作，為何後世竟沒留下半點痕迹？為何她對此毫無印象？

那可是功夫皇帝和喜劇之王啊！

得是一部多麼拿不出手的電影，才能在後來兩人巨大的光環籠罩下，依舊湮沒無聞……

孟隔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未曾察覺自己的臉色瞬息萬變，恍然擡頭時，才見周星馳正托着臉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神茫然，帶着探究。

她任他打量，輕咳一聲，厚着臉皮開口：“那個……你能幫我要個簽名嗎？最好是簽在你們倆的合照上。”

“你是他的粉絲？”周星馳聞言坐直了身體。

“那倒不是，”她頓了頓，“就是……機會難得，想留作紀念。”

他眨了眨眼，依舊維持着托腮的姿勢盯着她，目光卻無法穿透她的心思。

李連傑早在82年就憑《少林寺》在香港影壇成名了，之後也拍了幾部同題材電影，但自《南北少林》後事業便陷入低谷，去年遠赴美國發展，暫别香港影壇。之前他大紅大紫時，也沒見孟隔雲怎麼提過他，沒有表露過對他的興趣，如今名氣衰退反而索要簽名，還說什麼“機會難得”？

周星馳當然不會知道，難得的不是擁有李連傑的簽名照，最珍貴是這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他們倆也能留下曾經交集的痕迹。

雖然不甚理解，但她希望的事，他無論如何也要替她辦到。

隻是——

“阿雲，我要去美國很久……”

這橫亘在心頭的煩憂，真是折磨人。

對上他憂慮苦惱的視線，孟隔雲想，她可太明白獨自漂泊他鄉的滋味了，迷茫無措，孤獨寂寞，獨自吞咽。

她笑着湊近了一些，說道：“不拍戲的時候，就去附近逛逛嘛，出國旅遊的機會難得……如果飲食不習慣，就去附近的唐人街吃中餐或者日料，胃舒服了，思鄉的情緒也能緩解不少……當然，如果你覺得寂寞，無人傾訴，也可以找我聊天呀。雖然有時差，但你别怕打擾我休息，任何時候你打來，我一定能接到……”

正是這最後一句話，唯有這最後一句話，讓他心頭悄然積聚的焦慮無聲消解，獲得了心安。

“好。”

回大陸的提議，随着周星馳遠赴美國拍戲，就這樣被孟隔雲暫時抛諸腦後，再未提起。日子一久，熱情被消磨，她自己也将此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大洋彼岸的三藩市，《龍在天涯》劇組正緊鑼密鼓地拍攝着。

周星馳雖是配角，戲份卻不少。一旦投入拍攝，他總能沉浸其中而忘我。可一旦鏡頭關機，那份緊張焦慮便卷土重來。偏偏與他對手戲最多的同齡演員李連傑，也是個内斂寡言、語言不通的大陸人，尋常交流都很少。

好幾次他想主動攀談，猶豫踟蹰，卻終究沒能邁出那一步。

夜深人靜，月色清冷，人更覺寂寥，孤獨感便愈發清晰，閉眼睜眼，尋不到一絲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