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靖唇齒翕動:“林祺然在我這裡。”
威脅的底牌被擺在明面,他便重新揚起唇角的笑意,朝沈令儀做請進之手勢:“還請阿躍姑娘移步。”
談話的位置從人聲鼎沸的茶樓大廳,轉移至二樓隔音效果極好的雅間内。
陸鴻靖顯得理直氣壯許多:“你倘若依舊怨恨皇姐,不妨直截了當地提出,我來替皇姐做補償。”
“七殿下,深陷其中看不清局勢的是你。”
沈令儀幽幽歎息:“我從未講過依舊怨恨,也并未徹底拒絕過告知你琉璃管的用途。”
緘默持續良久,陸鴻靖亦然歎氣:“......原是我性急。”
“林祺然,怎會在你那裡?”
“他如今很好,乃是我府邸貴客。”
陸鴻靖再度将包裹所拿出,敞開黑布的琉璃管被推到她眼前。
沈令儀深深呼吸幾次,将當年柔嘉的描述和盤托出。
琉璃管質軟細長,可從喉管向下導入直達脾胃,引導着飲食倒流而出。
這樣聽聞起來便令人不寒而栗的習慣,即使加重着柔嘉公主厭食的病情,但卻能夠舒緩她心底的壓抑。
陸鴻靖認真地将字字句句記在心裡,藏在茶桌底下的手指壓抑着顫抖,甚至眼尾隐隐泛起微弱的紅色。
沉默須臾,他喉結滾動:“此話當真?”
“千真萬确。”沈令儀将黑布疊好,物歸原主,“那些賬簿的采購記錄裡,或許還能尋到熔鑄琉璃管的材料。”
“賬簿裡面沒有的。”
陸鴻靖手指揪緊了衣擺:“無論是新花受命保管的賬簿,還是公主府其餘的采購記錄,都對琉璃管毫無提及。”
“是故印證我先前所述。”沈令儀似笑非笑道,“她并不想要人知曉。”
窗外噪音陡然加劇,取代談話間隔的沉默。
京都落雨總是悄然而至,待反應過來時已然具有瓢潑之勢,沈令儀的腿腳比耳朵更先察覺出天氣的驟變。
不似剜心的痛,也不再難捱的麻,取出鐵釘後經過細緻的調養,隻剩羽毛輕觸般隔靴搔-癢。
陸鴻靖起立推開窗戶,風雨立時灌入雅間,寒意撲到他的面頰。
“你的腿腳能恢複,我瞧着其實心底很歡喜。”他喃喃道,“想必皇姐亦如是。”
“在她纏綿病榻時,偶爾午夜夢回,會反複呢喃着你的名字,直到噩夢驚醒。”
陸鴻靖怔怔地盯着沈令儀的腿腳,似乎能夠透過其望見無可觸及的故人。
既無怨恨,便不在意,時過境遷,又有誰還會記得柔嘉的存在?
沈令儀索性也起身靠近,将雅間窗戶重新關好:“風雨寒涼,殿下還是離遠點好。”
她的手臂在關窗時淋到雨水,冰冰涼涼的順着肌膚滑落,轉移些許腿腳裡作亂的輕癢。
陸鴻靖神情是難以描述的哀戚,強逼着自己處理起其餘事項。
“林祺然乃林主簿之親侄,我請他從錦城而來,不過是為收集皇姐散落的病曆冊。”
“至于沈二姑娘與青院的糾葛,實屬翻閱皇姐遺物時偶然得知,并無刻意摻和之意。”
琉璃管,病曆冊,陸鴻靖字字句句都離不開柔嘉。
到底要翻閱遺物多少次,到底要多了解柔嘉公主,才能從那些冰涼的記載縫隙裡,推敲出關于青院的秘密?
沈令儀微驚:“你做這些是為......?”
“隻為皇姐。”他斬釘截鐵道。
“七殿下深受皇帝器重,精通文韬武略,又如此心細如發。”沈令儀将信将疑道,“怎會不存鴻鹄之志?”
陸鴻靖回答前,猶豫地停頓須臾。
“将死之人,又怎配志存鴻鹄。”
他自年少時不慎染疾,落下病根後長期體弱,而後被禦醫集體斷言活不過而立之年。
逍遙的閑散王爺,或許便是他最好的歸宿,
“今朝是我性急,阿躍姑娘的事情我定然會守口如瓶。”
陸鴻靖淺笑着,将話題轉移到别處:“皇姐生前答應為你辦的事情,我繼承遺願将其辦完。”
他似變戲法般拿出一個鎖好的木制黑匣,馥郁的香薰氣味從匣身周圍飄出。
沈令儀顯而易見地為悶香蹙眉,指尖幹脆利落地撬開鎖扣。
黑匣内整整齊齊排列着深黑球丸,熟悉得她瞳孔劇縮,細嗅出香薰裡流竄着的幾絲刺-激腐臭味。
沈令儀倏然擡頭,鄭重其事地同陸鴻靖對視:“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幫柔嘉做了何事?”
“都不重要。”陸鴻靖灑脫道,“我幫的是皇姐不是你。”
他旋即又從胸口-交襟裡掏出一張紙片,上方用工整的字迹記錄着某住住宅地址:“林祺然住在這裡。”
“我索性多勸兩句,錦城似乎比京都更為适合你。”
沈令儀揣好紙片:“是麼?我倒是不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