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昏暗,霧氣濃重。
這種雨即便傘面再大,也會淋濕。
下樓前的陣雨與剛才那場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
姜念坐在臨窗的椅上,細葛布擦着發,珠簾幕卷,雨滴蜿蜒成河。
前半夜在外邊鬧騰,疲乏一天,頭已經開始隐痛,鼓點一樣打在人的額角,催促着人趕緊去睡覺。
蕭映竹給她安排的頭房内一應俱全,和剛才所住的那間完全不能比拟。
寂靜的黑暗中,她掀起被子,把自己卷吧卷吧包起來,微濕的散發與幹爽的寝衣,即便不能達到頂好的舒适,也夠困倦的人閉眼安穩休憩一覺了。
夜雨依舊連綿不斷地在下,一聲聲響在她的耳膜旁,姜念閉着眼,身體裹在被子裡,恍惚中總覺得時間忽慢忽快的,方才還在樓下的園林與蕭映竹拉扯,現在人就已在房裡要按睡了。
當她站在涼亭時,看着他身影慢慢變小,總覺得他走得慢。
直到飛奔過去,那柄傘在風雨中變得巨重無比,拉扯住她想繼續加快的步伐,才不由得放下腳步。
心跳快得要沖出胸腔,她上下不一地喘着氣,四周皆是茫茫的雨,像要連成一片無窮無盡的海。
旁邊高聳的建築在雨裡模糊不清,也辨别不出是否有人站在回廊裡往下眺望,暗地裡窺視這一切。
奔跑在黝黑裡,前方雪青的衣袂顯得格外清明,成了最顯眼的目标,姜念不顧雨水拖沓着裙裳,松散的裙擺全然皺成一團,黏在皮膚上,迎面飛打而來的雨水。
漸漸縮短距離的路上,呼吸與心跳同樣劇烈,全身的血都在逆流,充斥着耳膜嗡鳴,她幾乎快使不上勁兒,才猛拽住蕭映竹的衣袖。
太久沒劇烈奔跑了,姜念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就死攥着他的衣角,擡頭對上他被雨水沖刷幾近透明淡漠的眉眼,喘過氣後的第一句就壓不住心裡剛才又驚吓又恐慌的惱怒。
“你是有病嗎?”
“下雨隻把傘給我幹什麼?”
“大晚上要是被别人發現怎麼辦?堂堂國公爺大晚上不撐傘在雨裡閑逛?”
“這事誰說的過去?”
羅傘拿着實在是手酸,她沒好氣地把傘塞到蕭映竹手裡,也沒去看他此時的神情,悶悶不樂的往前走。
來的時候沒注意蕭映竹走的方向,若是僅在半途中,或許她還可以冒雨跑一段路進屋檐下躲雨,順着屋檐往回走。
現在都已經快到蕭映竹所住的地方,和她所住的樓已經是南轅北轍。
在回去也來不及了。
那柄被姜念緊握的傘又回到了蕭映竹的手上,雨天氣溫冰涼,手柄上早就沒了溫涼的體溫,隻有徹骨的雨水。
延邊池塘的荷花搖曳,湖面層層漣漪,天地蒼茫,傘下自成一隅泊避雨之地。
蕭映竹沒有回答。
姜念轉過頭去看他。
大雨滂沱,凜冽的寒氣散在周身,拽住他時所瞥見的那一抹疏離淡漠沒有了,面容在幽深的夜中蒙上一層讓人看不清的霧氣,複雜的情緒濃重如墨色,顯在眉眼又似空白。
孤寂,彷徨,怅惘,溟蒙裡,姜念找不出任何詞可以形容這樣的神情。
他像在哀傷,可他從容不迫的言行舉止,是清醒的知曉自己在做什麼,而非感情用事。
可若非感情用事,為何會把傘留餘她,獨身一人踱步入雨?
……
姜念看了蕭映竹半晌,勾唇笑了,湊到他身旁,輕輕道:
“蕭映竹。”
“你在裝什麼?”
“……”
這句話對蕭映竹來說像是平平無奇,挑釁的完全沒有作用,眉眼仍舊淡涼如水,無一絲波瀾,映出來的事物浩瀚而寬廣,不為她所動,仍不動聲色地看着她,面容平靜。
唯獨瞳孔似是被取悅了一般,微縮成針,露出了隐藏極深可窺探其裡的間隙。
歡愉,熾烈,暴戾。
像他那嗜好到變态的控制欲,如鐵鍊一般在眼中模拟着能将眼前人緊緊束縛的形态,一圈又一圈将她捆綁,緊接着吃吞入腹。
姜念笑容越發狡黠,眼底意味深長,透過蕭映竹漆黑的眼瞳,接着又用口型念了兩個字形。
她的唇一張一合,像挑撥一般,将他本隐藏極好的感情勾出,接着看着他面上細微的變化,笑得愈發清甜。
沉默間,不知哪處的冰淩達到頂點爆裂輕響,他們從互相的眼裡看見了彼此難以言喻的失重感,寒雨之中,連那層讓人看不清晰的霧霭都疏朗撥散。
周身寒涼,蕭映竹的眼神卻似烙印,定定刻在她心中。
—
一夜無夢。
孟峥的身體情況依舊不是很好,因此言談推遲到了下午。
不過,由于這一推延,他們讨論的話題增加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