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映竹早就預料姜念的反應,他從容地伸手,以一種難以反抗的力道把想逃的姜念扯了回來,如同以人形為鎖一般,将她暫困于石桌與身軀之間。
除去另一隻手還搭在桌面上,鼻息間僅有他清冽的沉香,其實也并未親密的過分。
不過他們身高是有點兒懸殊,姜念被驚地沒站穩,手臂被迫倚在桌面上。蕭映竹故意放了力道,冰冷修長的手從手腕部上移,沒有碰到她手臂半分,氣息卻如有實質般,冰涼似蛇,沿着她的肌膚緩慢上滑。
最終像找到如願以償的定點,不緊不慢地搭在她肩膀上。
蕭映竹手很大,手指很長,輕搭在她肩膀上,力道比當時在渡船時還輕,像怕弄疼,弄傷她。或許是姜念緊張到過于混亂而不自覺産生出來的想法,因為他垂眼平靜看她時,就似在看那被圈養住,鎖住的獵物。
凝寂裡,他目光裡無一絲雜質,瞳孔如黑曜石,溫和映出她的影子,沒有任何暴力,也沒有強制。
僅因她是他嚴絲合縫密網中之人,所以他才這般幾近平和地看着她,無需捆綁,無需囚禁。
隻需要單手搭着,那陰冷深處的羁縻就能沿腳踝瘋狂攀爬,極具侵略性的壓迫感如黑夜裡的陰影,從他那漂亮的眉眼,指節分明的手中無形遞出。壓迫地姜念一動也不敢動。
肩上冰涼的手心,觸碰地她頭皮發麻。
蕭映竹什麼也沒做,甚至還直了起身,不像剛才那樣懶散地半撐在石桌上了,而是像他人那樣和手下交流時,鼓勵一般拍肩的動作,将手輕搭在她的肩上。
隻不過以微俯身的姿态,比起尋常的交談,更有危險的暧昧氣息。
以往都是走在他身邊,因此也未留意兩人的身高差距有多大,直到現在她挺站在蕭映竹身前,姜念才忽覺自己隻能堪堪到他的脖頸,能看清喉結。
視線被燙地無處安放,姜念想偏開頭去看其他的方,眼前人的氣息實在是太過明顯,太過有實質性,太過強烈。
無論往哪兒去瞥都隻能感覺自己在做賊心虛,像是故意搗亂玩具後就想跑的誰,而他是揪住,輕柔提拎起後脖頸那一方的人,隻想和她好好說教,好好問話。
蕭映竹的聲音一如最初的平淡,毫無水花,毫無波瀾,像是沒有感情,無比單純的問:
“你想去哪裡?”
“……”
姜念全身毛骨悚然,感覺身入冰窖。面容上稍顯心虛的鎮定神情快要維持不住了,她很想一閉眼就裝死過去。
這和之前在渡船上時發生的真的不一樣了。
也真的走到一種無處可走的地步。
蕭映竹還在淡淡看她,姜念隻覺腦袋裡的弦被拉得很長,又倏地收縮,帶着心驚地風聲,将她本就沒剩多少的理智驅散。
也不怕危不危險,會不會出什麼恐怖的後果了。
她現在隻想穿越回到還沒下樓的時間之前,去敲打當時心血來潮找蕭映竹的自己。
迎着他淺淡的視線,姜念面色平靜,暗暗扯了扯他的手指,嗯,扯不動,于是開始胡說八道。
“閣下,時已近晚,該回去休息了。”
“畢竟明日還有正事要做,因當以大全為重。”
這次真的不是玩鬧了,面前的蕭映竹好像男鬼,還是趕緊跑吧。
寂寥深夜,她就不該出來。
話語畢,因為不敢看蕭映竹,姜念坦然自若地把視線往他放到自己肩上的手指那兒瞟,意味明顯。
散落的鬓發擋住了可以看其他地方的餘光。
視線裡那清冷月光下越發白皙的手盤踞了她的視線,蕭映竹的手指骨節分明,漂亮勻稱,如無暇的瓷玉。
分外讓人有想握上去的欲望。
可惜其主人平日待人的行為太過詭谲,太過難捉摸,普通人隻敢遠觀,想都不會去想;而熟悉的人也隻會保持良好的分寸,不會去想東想西。
而現在能聯想起這些有的沒的,隻能說是她太過于提心吊膽了。
蕭映竹這還什麼都沒做呢,隻是把手搭她肩上而已,也沒有其他什麼很過分的動作,完全可以看作是他想和自己好好談話不是嗎?
前面裹挾着風雨欲來的冷戾氣息,身後就是石桌,前後夾擊,她退無可退。
姜念暗自深呼一口氣,心底估量着蕭映竹此時心情,一邊試着移開這個令自己處境完全沒有勝算的地方。
周圍的風透着濕氣,陰雲布空,很快,下一波的陣雨就要來了。
心跳快地異常,像是被何事挑撥了神經。
她抵着心裡說不明道不清的矛盾情緒,在這壓抑凝寂的氣氛中擡起眼,偷偷瞄了一眼亭外,又悄悄往外挪了幾步……很遺憾,根本動不了。
明明是極輕的禁锢,可真要較勁起來,她深切發現,兩人力道完全懸殊。
即便隻是搭着,也有不容決絕意味,是蕭映竹斂着力道罷了。若是他不想放,那就真的掙脫不開。
看他之前那副雖輕佻又對萬般事物漠然的樣子,也不像是對這些有興緻的模樣。
可她此時為什麼卻會忽覺自己成囚禁如籠中鳥的感覺?
他對這種事不應當完全沒興趣嗎?
姜念猝然擡眼,肩上的力道卻忽然一松,清冽氣息皆散,心中頓感一陣空落。
面前人眉眼舒散,蘊涵一片風平浪靜過後的清明疏朗。
他噙着笑,從極為親昵暧昧的姿勢裡抽離,轉身将那柄靠在一旁的羅傘拾了起來。
相抵之間少有的溫涼瞬間被寒風攪散,白與黑映出視覺兩個極端,蕭映竹高束墨發,雪青袖衣輕薄,背影清緻俊雅,賞心悅目。
公子世無雙,短暫而現的皎月泠泠,在他周身鍍上極淡的光,像是綠猗松竹。
可在這優雅之下,姜念卻看到了某種極其違和的東西。
若有若無,掩藏于鮮亮表面之下,充滿欲求,渴望,掌控,禁锢,幾近能将人吞噬入腹的暴力。
初見時他們不相熟,他看似陰晴不定,狠戾。再見時,又佯裝成無害的溫潤公子,逐步引向兩人的熟悉後,變成漫不經心又隐匿着稍退一步縱容同伴。
關系如絲線,越拉越緊,猜忌達頂後,冰淩破碎,揭了牌,攤了底。
暗湧于底的晦澀情緒逐漸明放于台,關系也如同湍急直下的江流一發不可收拾。
從話語間的隐隐暗喻到衆人前不顧他人的暧昧,相錯一眼即心照不宣,明面上公事公辦,背地裡卻牽連着似有似無的膠漆暧昧。